<>宫沐不知道四目是否有对得上,因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视力望得不远,可他又觉得,他们的视线是对上了的。
那人,说着千言万语,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拽着缰绳下马,宫沐的动作还是很熟练,他的动作看着十分的僵硬且不协调。快马跑了这么久,两腿间的皮应该是磨破了,此时火辣辣地疼着。
立于高崖处,他背风眺望,银衣随风飞扬,如仙下落凡间。
从身后抽出了那几乎不曾在人前使用过的笛子,那笛子是从嫁状里无意见发现的,看着笛子的时候他记起了原身是会吹笛的,宫沐却不会,琴棋书画,他几乎不通,凭着原身的那一点记忆,偷偷地练了一些表面功夫,却从未敢在人前展示,因为他深知自己不是那个绝才风华的宫四公子。
长笛横,悠远长。
宫沐诉了一曲《离别》,离殇轻诉,不凄似期,不怨似悠远。末尾奏了半曲《盼归》。
他想,那个人也许能听得懂。
在他奏了半曲《盼归》之时,那人再次策马而去,没有任何的回应。
可他还是觉得,那个人也许能听得懂的。
曲声戛然而止,宫沐缓缓地放下了笛子握在手中,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他一直记得,葱郁的山林间,蜿蜒长龙之首处,那一抹唯一不同的身影。
军队已远去,宫沐尤站高处相望,他不知要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只觉胸口闷闷的有些呼吸不畅。
身后的云小叶上前,轻唤着,“主子,该回了。”天色不早了,晚了要赶不及在城门落之前回京那就不好了。
听之人却依然一动也不动,云小叶尤想开声,却被打断了,响起了他那幽幽的声音,“小叶,你说,战场该是怎样的?”
他只看过电视里千军万马奔腾厮杀的表面,硝烟弥漫烽火连天,因为那都是经过粉饰的,太血腥不能播放,所以他知道,真正的战场,定然不像电视里看到那般。
云小叶见过生死,见识过残酷,此时被问起,眼底的恨意似乎敛不去,她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这八个字对他们而言,只是两个成语,对那些幸存下来之人来说,那是一份悲怆又残酷的记忆。
宫沐转身,看了她一眼,她低垂着眸,微身而礼。宫沐视线透过她,落在其后的童护卫,童护卫只是护卫,不像扬收是上过站场的副将,所以,他所看到的站场,与真正的战士是不同的。
迎到了童护卫的目光,宫沐没有开口询他,只道,“回吧。”拉过马,踩着马踏脚,用力拽着马鞍一跃纵身上马,姿势怎么看都不潇洒,却不滑稽。
正要开口表达自己见解的童护卫生生地被扼着话卡在喉咙里,憋着脸与云小叶对望了一眼,只得上马跟上。
他们在日落之前进了城,宫沐回了一趟宫家,在宫家主得闻儿子回府匆忙赶过来时,宫沐已经提了装了十只信鸽的笼子离开了。
那些信鸽是宫二少的,如今宫二少在漠北任职。
宫家主抽了抽嘴角,很是无奈。
而二夫人此时却在他面前又提了一句似有若无的不满,“这沐少爷也是,外嫁之人回归不提前说一声也就罢了,来去匆匆的,不知有无将您这父亲放在眼里……”
宫祥林瞥絮絮叨叨的二夫人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拂开了给他更衣的二夫人,也不知怎的,自从沐儿嫁入将门之后,这二夫人总爱时不时地提一提,往常那么多年也不见得她有多关怀。
“老爷……”二夫人虽是徐娘年纪了,可仗着一张长得好的脸,发起娇来,还是跟个少女似的动人,此时泫然欲泣的模样,多少能勾得男人心里发软。
宫家主顿了顿,叹了口气重新抬手任她替衣更服,末了还是吩咐了一句,“小沐已嫁入续府碍不着你什么事了,往后别再给他添事。”
二夫人的手一顿,咬了咬唇没敢辩解,换了素色衣,她犹豫了下才又细声说,“南儿不小了,整日不是读书就是窝在家里的……”
宫家主看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耐烦,“读书学文有何不好?我宫家人如今有条件总该拿出点成绩来。”经商是当年迫不得已之举,如今虽为一方富绅,真正会看得起他的又有几许?
如今他几个嫡子都出息走的是仕途,小嫡子虽嫁为□□,却也是个皇子少傅了,即便无官品,却比他那两个哥哥有名声更出息的,可比这些总惦记着家里生意的庶子好不知多少。
“生意上之事,有各大管事处理,你让他们安心念书习学文,莫总惦记着。”不想再谈这个,宫家主撩下一句,便去了三夫人处落夜,没再回来。
宫家里头那点破事,宫沐暂时还没有闲事去管,时候到了总该是他收拾的时候,现在,不急。
华夏征军出征后的第一天,宫沐清晨一脸平静的进了宫,教授了一上午的课,下午四皇子在参加公共骑射课时,他也一同参加了,还纸上谈兵地与那骑射两大师傅理论了一番,两大师傅居然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看得众皇子瞠目结舌。
原来,美人巧舌如簧的模样,依然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续祁离京的第五日,宫沐头一回主动进了西华苑,四名妾与侍都得来给他行跪拜礼,然后面面相觑,等着这位正宫少夫人的吩咐。
可等了半晌,人家只是静坐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脸貌美绝世地回神之后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只道了一句“无事”便复又离开了。
众人:“……”
华夏军出征后第十日,宫沐带着人与白松开了京城里第一家分店,他首次出面,尽管只以宾客的身份,却也纳敛了不少为他而前来的顾客。
第十五日,宫家少夫人开始大量收购各大药房的跌打与伤药以及包扎的药布,一时间,京城及周边的药业生意大大的提升到了一个阶段。
第二十日,本家来的亲戚到老将军那儿狠狠地告了宫沐一状,所列罪过十数条,宫沐被请到了正堂,一屋子都是人,有些幸灾乐祸,有些面目狰狞。
续夫人瞧着儿媳近来面色比以往更加深沉冷淡,想着必是思念自己那个不开窍的儿子所至,心底又怜又心疼,朝他招了招手,“沐儿来娘这边坐。”
一听,屋里的亲戚不乐意了,这见着长辈不行礼不成体统也罢了,不罚跪却还要招至身边坐?
“弟媳这是为何?”堂叔伯蹦了出来。
“大嫂莫做糊涂事了啊。”二房跳了出来。
三房只看不语。
宫沐面无表情,冲着堂上的续老将军与续夫人拜礼,喊了声:“父亲,娘。”
而后起身,淡定地坐在了续夫人的身边,续夫人含笑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可是惦记祁儿了?也是,这新婚才两月便分开,娘懂你。”满目都是怜爱,瞧着这孩子近来的深沉,哪还有祁儿在时的开朗明艳?
这孩子近日所做所为,她哪会不知?都看在眼里的,心安着这孩子一心向着自家那面冷心冷的儿子,又心疼着这孩子年纪小小便要面临这些事。
她这举动,又淡眼地扫视了屋中这些人,那意思十分明确,儿媳是她家的,她给撑腰。
宫沐冲她笑笑,没有抽回手。
续夫人这一举动,惹恼了这些人,可那又如何?这儿是京城将军府,不是西北续家。
一众人集体将视线落在主位上的续将军,他虽是这位续府的家主,可本家来的堂叔伯可是排在他前头的,是兄长,即便坐不得主位,也能坐在与主位平起平座的位置上,此时正侧首冷目相视。
经上回之事,他们吃了大亏,面上不动声色,却已请了本家的重要信函,就不怕这分支出去的能翘起尾巴做人!
这些人,约是在本家活得太过滋润被捧得太高忘了形了,没想过这一分支是如何坐到如今这地位的,即便现将军也不过三品。
续将军不是个多话的人,武人嘛,靠的是手上兵器,不是两嘴皮子,前老将军与老太太走得早,他这一脉又人头凋零,后院事少,平日少理也就罢了,到底他才是这一家之主,有绝对的话语权。
至于本家,到了他这一代几乎不往来的,若不是提了二三房来当兄弟添人口,年轻时常年在外打丈,哪里会想到还有本家这存在?
如今年岁大了,这族辈与辈份认知比年轻时要看重些,却不如那些长世与世族同住同生,往时敬是客没多说,可此时欺到头来了,续将军便也不能不说几句了。
尽管年轻时被掏空了身子,可到底是武将,手劲非凡,这轻轻一放,那杯子全破在了桌几上,茶水撒了一桌几,顺着桌几往下滴流,惊得满目恼意的几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