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又朝梁九功那边瞥了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梁大总管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朝江菱这边不断使眼‘色’,似乎想让江菱救救自己。康熙搁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地道:“别让她沾上这事儿,你到那边去处理干净,让他们仔细问问,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在这里生事。去罢。”
梁大总管唉了一声,如‘蒙’大赦,即刻便离去了。
康熙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搅‘乱’了。他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到底是谁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又或是谁吃了豹子胆。但梁大总管有句话说得没错,现在已经换了船,那边的事情暂且做不到他身上,不妨早些回到住处,再行处置。
康熙想到这里,便召了外面的船工(‘侍’卫)进来,吩咐道:“再开快些。”
‘侍’卫们应了,不多时便加快了船行的速度,画舫晃晃悠悠地往上游驶去。
江菱有点儿头晕。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但晕马车,还有点儿晕船。
刚才画舫开得慢,水面还算得上平稳,便没有太大的晕眩感。现在船一开快,水面摇摇晃晃的,连茶水都洒出来了一小半,江菱便‘迷’瞪瞪地有些头晕。她起身找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扶着桌沿,想要擦干净案面上的茶渍,忽然康熙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道:“无需做这个。”
江菱抬起头望着他,由于晕船的缘故,眼神有点‘迷’‘蒙’。
康熙刚刚的怒气尚未消尽,攥住江菱的力气也有些大,不多时便在腕上勒出了几道红痕。他赫然愣了一下,稍微松开手,表情有些歉意,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船身一歪,江菱直接歪到了他的怀里。
头、头晕,q.q。
江菱在康熙怀里挣了挣,下意识地要挣脱他的怀抱,但她的脚底下实在是不稳当。刚刚被叫进来的那位小太监,已经诚惶诚恐地进到船舱里,将江菱手里的帕子取出来,以最快地速度擦干净桌子,又将余下的茶盏和糕点都收了回去,迅速退下了。
小太监以为,万岁爷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大好,还是早点儿退下妥当。
江菱看着那位小太监仓皇离开,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有想到。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有些红,被康熙攥在手心里,拇指细细摩挲着刚刚的痕迹,虽然已经慢慢地褪去了,康熙的动作仍旧轻柔,还有些歉意地问道:“疼么?”
——不、不疼。
——你这样抱着我,好像有点不太好。
江菱在康熙怀里挣了挣,再次想要挣脱他的怀抱。.px.m这回她倒是成功了,但却因为船行不稳,摇摇晃晃的,又栽到了他的怀里。康熙闷闷地笑出声来,解释道:“这一段水道有些不稳当,又是逆行,还是扶着朕为好。”虽然是一本正经的,但眼里却透着一丝揶揄。
江菱想拧他。
但他是皇帝。
q.q。
江菱被逆流而上的画舫‘弄’得左右摇晃,不得不照着康熙的话,抓住他的手臂,才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形。从康熙的角度望过去,她连目光都是雾‘蒙’‘蒙’的,不知道是因为船身在摇晃,还是因为靠在他怀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康熙顺势揽过她的腰,低声道:“小心。”
江菱轻轻唔了一声,连续摇晃的船身和脑海里的晕眩之感,已经让她无暇再思考其他,唯有抓住身边唯一一个能站稳的皇帝,勉勉强强让自己不要栽倒。皇帝倒是未曾计较她的无理,反倒有些揶揄和低笑,再低头看她时,眼神里仿佛有些微微的怜惜。
——怜惜?
江菱从未想过,会从康熙的眼睛里看出这种情绪,禁不住愣了一下。
脚下又是一个趔趄,康熙扶住她的腰,仔细叮嘱道:“抓牢一些。”她轻轻哦了一声,眼神仍旧是雾‘蒙’‘蒙’的,摇晃的船身,简单的画舫,刚刚梁九功那种古怪的表情,还有连续擦汗的动作,康熙的愠怒……一下子全都涌到了她的脑海里。脑子里更晕了,甚至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有些‘迷’‘蒙’。
康熙用另一只手揽住她,俯身在她的耳旁道:“站稳了。”
随后将半开的窗子彻底打开。
微凉的夜风从外面涌了进来,让江菱稍稍清醒了一瞬,但脚下的摇晃之感更加剧烈了。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完全靠在康熙怀里的,而且为了站稳,不得不抓住了他的手臂,贴得更加近了。
江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丢到秦淮河里去。
恍然中有个人扶住了她的身子,在越来越剧烈的晃动里,附在她耳旁低声道:“夜间的水流越发地湍急,前面还有个小漩涡,你且站稳一些。”随后以更加亲密的姿势,将她护在了怀里。
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随后船身一个剧烈的晃动,又渐渐地趋于平缓。外面传来‘侍’卫奔跑的声音,似乎是已经过了那一段湍急的水道。江菱轻轻挣了挣,低低叫了一声皇上,脑中仍旧残留有些许晕眩。
康熙笑了笑,将她引到案前坐下,安抚道:“没事了。”
江菱有些愣怔,脑中的晕眩占据了她大半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才理清了当前的现状。康熙仍旧攥着她的手腕,船身仍旧在摇晃,但比起刚刚那一段湍急的水道,已经要好上太多了。
康熙朝外面望了一眼,解释道:“换了一艘船,便不如刚刚那艘稳当。”
江菱轻轻应了一声,不知道康熙为何会跟她解释这个。船身仍旧在晃晃悠悠的,康熙也一直攥着她的手腕。直等到一段长长的水道行驶完毕,画舫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康熙松开她的手,笑道:“已经到了。”
江菱脑中的晕眩之感仍未散去,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跟在康熙身后下了画舫,脚步仍旧是漂浮的。外面已经有了两三个官员在迎接,梁大总管不在,应该是去处置刚才的事情了,一队‘侍’卫小跑着来到康熙面前,预备将他们护送回园子里。
康熙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问她:“可好些了么?”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他们两个离得又近,因此没有别人听到。
江菱用力掐了一下指尖,骤然生起的剧痛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亦低声道:“多谢皇上关怀,已大好了。”
康熙有些不放心,刻意放缓了脚步。
江菱感‘激’他的举动,又不敢让周围那些官员和‘侍’卫们看出来,便只能加紧了脚步,尽量跟在康熙的身后。旁边有官员走上前来,低低唤了一声“皇上”,似乎是有事情要禀报。康熙便再一次放慢了脚步,与官员们压低了声音‘交’谈,让江菱有时间缓过劲来。
又过了些时候,江菱感到不那么晕眩了,才加紧了两步,跟在康熙身后三四步的距离。
康熙没有回头,但却能从她的脚步声里,推测出她大概是没事了,便略略安心。
当晚园子里静悄悄的,大概是因为皇帝出去游河的缘故,连走动的‘侍’‘女’们都少了。康熙将江菱送回了住处,便与那些官员们一起到前堂,又商议了一些事情。第一件是今晚刚刚听到的,王子腾的那番推辞,第二件便是刚刚王子腾、王子胜和那位薛府小厮的动作了。
一位官员道:“禀皇上,臣今日午间,在官邸里查到了一桩旧案。”
因为刚好是休沐日,官邸里的官员不多,看‘门’的小厮也都懒懒散散的,偶尔来一个加班的官员,便也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但哪里想到,这位官员居然是来调查前任主官的。
康熙看着档案上的贾雨村三字,眉头稍稍皱了起来,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位官员续道:“皇上容禀,去年贾大人调任的时候,吏部课考全无劣迹,但这桩案子却显然不在其中。从案发到结案,手续缺漏,言辞模糊,连封档的时候,亦是压在了最底下,臣以为此事应当让吏部重查,在今年课考之时,问一问两任主官,此案到底何解。”
康熙将那份案卷搁在案面上,手指轻轻地叩了叩:“只有这些?”
那位官员道:“回皇上,暂且只有这些。”
他是吏部的官员,除了彻查官吏的往常事迹之外,便再无甚大事。
康熙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道:“好,排到王子腾的后面,等官盐的事儿了了,再重查此案不迟。今天天‘色’已晚,你们也都累了,回去歇着吧,朕再好好地想一想。”
官员们俱称是,齐齐告退。
康熙想到刚刚王子腾的那番推辞,原本有些消解下去的火气,又渐渐地冒了上来。
护官符,姻亲,薛王贾史,这些事情隐隐连成了一线,再加上刚刚王子腾提到过的扬州,仿佛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堆到了眼前,不但是心里烦闷,连脑仁儿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康熙很早就知道,江南的事情相当棘手,但真正处理起来,仍旧是感到烦躁。
他让人将案卷收起来,又批了会儿京里送来的折子,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才回到了住处。
屋子里亮着一盏澄明的灯,显然里面的人还没有歇息。
康熙刚刚冒起的火气不知不觉又消解了大半,连原本沉重的脚步,都变得有些轻快起来。他知道江菱还没有睡,临照在窗户上的那道影子,是骗不了人的。
康熙推开房‘门’,走到屋子里,禁不住失笑出声。
江菱虽然没有睡,但却坐在案前呆愣愣地出神,面前摆放着一本摊开的竹枝词,但书页却是倒的,显然不是为了看书。听到外面的响动,江菱小小地动了一下,起身准备给康熙请安,却被他轻轻扶着肩膀,按在了椅子上:“无需多礼。”
一时间屋里变得有些静谧,刚刚清醒了一些的江菱,又变得有些‘迷’‘蒙’起来。她低下头,仍旧坚持叫了一声皇上万安,也不知道是为了他的到来,还是为了掩饰那种隐隐的不安。
康熙轻轻按住她的太阳‘穴’,低声问道:“还难受么?”
江菱摇了摇头,忽然又感觉到这个举动不妥,便应道:“回皇上……”那根手指轻轻下移,按在了她的‘唇’瓣上,随后是一声沉沉的叹息,似乎是她刚刚的疏离。
江菱心里蓦然一紧,脑海里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再要细想,便想不到了。
康熙在她的‘唇’瓣上按了按,低语道:“往后去掉‘回皇上’三个字,嗯?”
那个最后的“嗯”字,带着一点儿上挑的尾音,在江菱心里轻轻挠了挠,如同一只猫儿的爪子。她下意识地就应了,但应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应下了什么,康熙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怎么——
还没等江菱反应过来,康熙便已经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在她反应过来尖叫之前,两三步走到**边上,将她搁在柔软的薄被里,续道:“还有,平时不要胡思‘乱’想,这一件儿才是最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