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别在那瞎寻思了,小城车站都没敢明白呢,还操着中南海的心了?”驾驶座上百无聊赖的刘叔,打断了百无一用的我陡然生出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感慨,拍了两下方向盘,“说点眼前的正经事:咱们现在去哪?”
“您老人家居然不知道去哪?”我惊叹道,每周都要进城起码三次的刘叔竟然在城里找不到去处了……
“废话,要是知道我就开车走了,还用听你磨叨?——早把你俩扔在这自己跑了!”刘叔颇为不满,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被刘婶怼了好一会……
“那把小胖扔下吧,我们俩个一起走。”巴特尔果断出卖了我,眼睛都没眨一下,大义凛然地说道。
“别介——你们要是真把我扔下了,我就先跟刘婶告状,再把你(对着巴特尔)养的羊毛都薅了:跟葛优大爷似的!”
“好小子,居然敢‘薅社会主义羊毛’!”
“你又不是生产队的,自己养的羊——小资本主义装什么无产阶级?”
“我还小资?争斗都没有市里工厂的工人多,还比他们累:春天怕他们吃不好,既要小心羊儿不吃草,又要防止他们乱吃中毒,必须带他们各处溜,还不能溜守了;夏天要在晚上带他们吃带露水的,以防水分不住,过一阵子天冷了还等赶紧‘抢秋膘’生怕过不去冬——就这么精心一年还要损失好几头,本来就不挣钱,少一头就要赔一笔……这要是还‘资’那我宁可被批斗了……”
“行了,两个毛头小子,改革开放以后才出生的懂什么——特别是你,零零后的胡说八道什么?”
“我九龄后的……”
“90、00、80、70……在我眼里都一个样,都是垮掉的一代!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没经历,就知道道听途说、现学现卖!没有信仰!”
“谁说的,我们是**接班人!”我几乎唱出了声。想起了小学每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低年级的我和同学们在老师的鼓动下,每次都把嗓子喊哑了……五年级以后就没再这样过了,连张嘴都懒得做……
“别啰嗦了,想去哪?给个痛快话!”刘叔不耐烦地拍着方向盘,回头向我们问道,“巴特尔?”
“随便。”
“小胖?”
“您老说的算……”
“哼!每一个有主见的!”
“都说了,听您的……”
“听我的——要能听我的,我早就……”
“扔下我们走了?”我先刘叔一步补充道。
“对!”
“那就走吧,”我认真说道,“我们没什么意见……”
“没意见才最难办:嘴上说着没意见,都见真章了,就开始指手画脚——说好的结婚三十年出去旅游,让我定地点,结果不是嫌弃离得远,就是怕水土不服——问她想去哪吧,又说没意见……真的麻烦……”刘叔趴在方向盘上,叹着气。述说的事情似乎与我和老秦无关……
“结婚三十年了?您和刘婶?”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儿儿子都三十多岁了……”刘叔叹息着。——等等,怎么感觉时间线对不上呢?
巴特尔急忙冲我挤眉弄眼,示意我不要多说话,但是刘叔似乎已经听到了。
“有什么对不上的?——现有的儿子,后办的婚礼。结婚证领的也有点晚了,按照登记时间,今年是正好三十周年……”刘叔淡淡地说道。——没想到那个“封建”的年代也有“奉子成婚”的说法啊……厉害了……
“这有什么厉害的?别的方面虽然比不上现代,但是——‘两性’关系什么时候都一样,古代就更复杂了,看看史书就知道了……不要以为现代人很乱,问题很多,有许多事情自古以来就没变过,”刘叔迷之自豪了起来,扬起了头,“不信你回家问问你父母!”
“我们家可没那么乱!”我连忙否认道,“父亲常年当兵,转业后和母亲结婚一年之后才生的我。”
“独生子?”
“是啊。”
“没有哥哥姐姐?”
“没有。”
“你确定?”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我家一共几口人我还不知道?——当然也没有被拐卖的兄弟姐妹……”
“那——不在了的呢?”巴特尔突然配合刘叔,向我发问,说的我一头雾水——老哥,你要是胡子再少一点就跟老秦一样了:说话云山雾罩的……
“什么意思?”
“比如说——夭折……”
“没听说过!”我有些不快,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的胡须——怎么越说越丧气了……
——“你家有吗?”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也不算有吧,不过听老太太说过,在我之前流产过两次……”
“啊?是摔倒了吗?”我震惊道。——不知为何想起了《情深深雨濛濛》……
“那到不是,因为年轻不懂事,意外怀上了,去医院做的手术……”巴特尔镇定地说道。
“不用再说了……”虽然没见过巴特尔的家人,但是实在不想想象这样的画面……
“你有时间问问家里人,兴许你家里也是……”
“别说了……”嘴里发涩,我有些反胃了起来。
“说不定死的那个是你,你是你哥哥……”
“呕……”我用干呕打断了巴特尔穷追不舍的精神打击。
“别吐在车上了,我还得还回去呢。”刘叔丝毫不带感情地说道。——就没人安慰我一下吗?
我弯腰看着车身地上的污渍,莫名想起了小倩姐:要是她还在的话……
“都怪小胖!”当我还在感慨的要落泪的时候,巴特尔有开始数落我,无视我的可怜摸样,“要是他不在的话我们早就走了!”
“是啊,”刘叔也残忍地附和道,“要是咱们两个人,那怕随便再加上小城的另一个男的,早快活了!”
“你们要去哪?”我抬起身子,有些痛苦的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嗝问道。
“去哪不行?”
“去哪行?”
“哪都行,几个大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不犯法,仗着胆子,都敢抢银行!”
“那你们去吧,走之前先告诉我那个银行,我好报警……”
“你看,我就说吧!”巴特尔指着我,一脸正气地说道,“这还什么都没干呢,我们中间就出了个叛徒——早知道不带你好了。”
“老秦更不可能让你们抢劫啊?”我坚定道,别的不说,老秦的觉悟要比我高上不少。
“我们有不是真的要抢银行……”
“那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犯错!”
“那他可以闭上眼睛,你就不行了,不仅瞪圆了眼珠子,还要拿着大喇叭大肆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当然奉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圆滑的老秦确实能干得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事来……
“什么意思?”我茫然道。
“我们要去洗浴中心。”巴特尔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这不好吧……”我探头向刘叔喊道,“不是刚因为这些问题和刘婶闹翻吗?——还是结婚三十周年的时候……”
“你看看,我就说吧,”巴特尔大手从长袍里伸了出来,指着我,也对刘叔说道,“我就说了个‘洗浴中心’,还没说要干什么呢,这小子就来劲了……”
“我怎么了?”
“洗浴中心怎么了?”巴特尔反驳我道,“又没说搞什么‘特殊服务’,我们去洗澡不行吗?”
“那也不行!——那里多贵啊,家里有不是没有浴室……而且镇上也有澡堂子,五块钱一位,多便宜啊……”我理所当然地反驳道。——有这钱还不如多抽几个新人物……
“所以说麻烦啊,带着你。”刘叔又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要是只有我和巴特尔,找个洗浴,按按摩;或者洗脚城,按按脚……在睡上一觉那可不知有多舒服!”——多舒服我不管,也想象不到;能先把前面那个省略号里一笔带过的地方详细说一下吗……
“算了吧,我可不敢乱说了……我怕你再告我俩的状!”刘叔语气沉重地说完这句话,终于发动了车子。
“要去哪啊?”我问道。
“吃饭。——你没有意见了吧?”一筹莫展的刘叔,说着按下手刹,挂挡起步。
“吃饭啊?我还不怎么饿……”
“嘎!”一声刺耳的尖响,刚刚起步的车子因为急刹车,瞬间停下,我和巴特尔也险些摔在地上。系好安全带的刘叔当然安然无恙;旁边的几个路人也被吓了一跳,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甚至做出了空翻动作,凌空蹦出好远——身手不错啊……
在我们还未来得及说话时,“吱……”一声轻微的机械响动,车门缓缓打开。
“怎么了?”我惊问道。
“下去!”
“出什么事了?”
“下车!”
看起来事态紧急,有些胆小的我赶忙一马当先,两步跑下了车。
“巴特尔!等什么呢?”
走下最后一阶后,我回身对稳坐位子上的巴特尔呼喊道。——刘叔不用担心,驾驶座有独立车门……
“再见。”巴特尔一脸冷漠得冲我摆了摆手,轻声说道。——还是拼命从他胡子里的嘴型看出来的……
“什么意思?”
就在我不知所以、犹豫不决的时候,车门缓缓关上了。巴特尔没有下来,驾驶座的刘叔也没有下车。
“唉?”
事出突然,当我还没明白过来之前,车门已经关上一半了:再想冲上前挤进去,又怕被夹到,所以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车门就重重地关上了,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这是干什么?”我迷茫地看了看左右,盯着紧闭的大门,眨了眨眼睛,试图启动同样被关闭了的大脑。——什么情况?
“啪。”我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敲了一下车门,“开门啊,我在外面呢?”——没有回应。是因为隔音的问题,没听到吗?
“啪啪。”我用力拍了两下车门,大声道:“开门,外面还有人呢!”因为行人的注视,我有些窘迫——我要是看见这样诡异的场景估计也会好奇观看一会,甚至报警吧……车上依旧没有回应。不过我这次确定了不是隔音问题:我隐约听见了车内欢笑的声。——什么事这么高兴?
“啪啪啪!”我提起拳头,重重砸门,铝合金门在我的强力“攻击”下,不断起伏变形。“开门!”我扯着嗓子大喊道,也顾不得旁边围观的人群了。不出我所料,里面并没有对我做出反应,只有笑声越来越大了……
“干什么啊?欺负人啊!”我叫喊着,虽然气的想砸车,但是一想到这车是孙大爷租来的,要是真搞坏了,押金也要不回来了。我只得对着空气气愤地甩着胳膊,无能狂怒……
当然这并不表示我放弃了,主要是害怕放弃了之后没有代步工具了。而且打车的话不仅要花钱,还怕被看出是外地人,被车站的司机狠狠“宰”一笔。当初自己回老家的时候就差点被忽悠,险些多花好几倍钱,去一处不算远的地方,好在碰到了好心的本地人,领着我不过十分钟就走到了目的地,令我十分感动……虽然后来被一个假扮乞讨的老太太“骗”走了好几十……
从车尾绕了一圈(学车时父亲给我养成的习惯,不要随便从车头经过),我向驾驶座的刘叔方向走去,准备和他理论一番,就算说不动,也不能“在沉默中被扔下车”啊?——实在不行,还可以求情嘛:低声下气、服软认输可是我生存至今的拿手“技能”……要不然怎么能在用拳头说话的家乡,一仗没打过还活的好好地……
就在我刚刚走到车尾,因为车后边一条不知在何时何地刮破漆层,划出的一条大口子而担心会被扣下押金的时候,车子突然间——启动了!
什么意思!我还在下面呢?
本以为他们只是想捉弄捉弄我,向我发泄一下被我搞出的火气——但是我似乎判断错误了?
还似乎什么啊?车都要跑了!
虽然我搏命疾奔,顺原路跑回了车门处,但是为时已晚,几秒钟的功夫车子疯狂加速,瞬时速度甚至超过了三十公里每小时——汽车绝尘而去,留下我自己在后面吃灰……
早知道从车头走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