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老秦施了什么魔法,让这位初次见面的女记者竟然对我如此关心,性格软弱的我只得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就对了,有机会就把握住,锻炼锻炼也是好的!”老钱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那个,李姐,能麻烦你下午采访我们派出所的时候也给我几个镜头吗?”小李双手合掌,对记者殷勤道。
“这个,我没有办法决定,先要你们单位领导同意……”李记者为难道。
“好吧……”小李泄了气——眼神复杂的看着我,酸楚道“还是你好啊,单位人少,领导还亲切……”
“你是说你们领导不亲切了?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等下午我就找你们教导员告状去!”李记者调笑道。
“别啊,李姐,我错了!看在我们都姓李的份上饶过我吧!”
“姓李的可多了,凭什么饶过你啊?”老钱故意刁难道。
“‘李’多人不怪嘛!”
“好好好,就凭这句话,我下午一定要采访你一番,做好觉悟吧!”被小李逗乐的李记者豪爽地说道。旁边的我们几人也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就连从昨天开始心情就很阴郁的我也真心的笑了出来,看来多和人接触也是有好处的。宅久了总会有腻烦的时候,特别是在一个憋闷的屋子里一呆就是好多天,不光眼睛受不了逼仄的视野局限,内心也会变得狭隘,徒生怨气,多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就在我们气氛融洽的闲聊时,忽然从远方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马蹄声。
“这里还有骑马的吗?”开面包车的司机师傅惊讶道。
“那当然,这里可是草原啊!”我自豪地回答道。
“我还以为这里也和路上看到的一样,满地是坑呢……”
“是啊,早知道再叫几个同事过来好了,多拍点素材回去还能做个宣传片什么的,”李记者惋惜地感叹道,“没想到小城保护的还不错——看来还是挺重视环境的嘛!”
包括老钱和小李在内,我们都沉默了:要不是孙大爷在,不知道这片草原能否逃过为了开矿挣钱不折手段手眼通天的赵百万……
“怎么了?”李记者见我们没搭茬,有些好奇,盯着我的脸问道。
“没事……”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即使曝光给新闻媒体,也未必——还是算了吧,别自找麻烦了……
“驾!”
就在李记者敏感的捕捉到我对她隐瞒,不断发问的时候,救兵终于“赶”到——巴特尔留下小苏看护着羊群,单骑从山坡下策马扬鞭而来!虽然并没有带来百万雄兵相助,但在我眼里仍然如同白袍甘道夫一般熠熠生辉。
“巴特尔!”我连忙避开李记者的追问,向着巴特尔摆手叫道。
“吁!”巴特尔见到我之后拉住缰绳,把天马停在我和李记者面前,翻身下马。
“这马不错啊!前几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小李说着就要抚摸“天马”帅气的鬃毛……
但是“天马”是何许“马”也!怎么可能认人摆布?
喷着响鼻,冷漠的别过脸——你是谁啊?小老弟?——忠实“马”设,向着现场唯一的女性,李记者缓缓走去,自来熟一般亲密的靠了过去——这匹小色马……
脸都完全贴上去了,李记者竟然还很开心的笑摸马头,这完全是变态行径了!居然还没有人管,真令人羡——不对,是气愤!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肯定是公的……”小李看着天马的背影,幽怨道。
巴特尔没有在意他,真奔我而来,欣喜地喊道:“小胖,你终于回来了!”说着冲过来就要熊抱住我,我赶忙连连退步,躲开了巴特尔——到不是因为他一身的羊骚味(早就习惯了),只是想起自己昨天所受的苦难,都是拜他和刘叔所赐……
“你躲什么嘛,不认你哥哥了?”巴特尔丝毫不觉尴尬,继续维持着双臂张开的动作,故作伤心地问道。
“我没有扔下弟弟不管不顾的假哥哥……”
“哎呀,哥哥已经遭到报应了,知道错了!”说着还要抱我,我态度坚决,严肃地伸手拒绝了他。
“别这样啊,我是特意来接你的啊,别那么小心眼嘛!”
“我小心眼!——你可以走了,我不认识你……”我像驱赶把我当成树木试图降落在身上的乌鸦一般,挥手撵他走。
“好吧,”被我推开的巴特尔转过身,从长袍里掏出一个方形的东西,偷偷瞄着我道,“那我就把这个扔了吧,反正不认识是谁的!”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当成足球,做了个要开大脚的姿势……
等等,这个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啊——这不是我朝思暮想、失去后仿佛丢了魂的的手机吗?
“雅美咯!”
“你是谁啊?喊我干嘛?”巴特尔举着手机回头装傻道。
“……”我紧闭着嘴,不满的回望着他。——难不成还指望我这个受害者道歉不成……
“好了,就这样吧……”
巴特尔也知道分寸,不再嘲弄我,把手机还给了我。
“终于……”我爱抚着手机,眼里只有它……
“咳咳!”巴特尔轻咳着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抬起头,只见他又做出了拥抱的姿势……
怎么一晚上不见,变成抱人狂魔了……
“这位是……”正在轻抚天马的李记者向我问道。
“他是巴特尔,在草原上长大的蒙古汉子。”
“chasandaanikhbayarjbaa!”
巴特尔说着连我都很少听到的纯正蒙语,向李记者拥抱了过去——今天就一定要抱个人是吗?早知道我就“从”了好了,省的他还占人便宜……
本以为李记者会和我们一样茫然,没想到她轻轻地拥抱了身上满是臭味的巴特尔后,居然也用流利的蒙语回答着。
——这回换巴特尔懵了。
“你会讲蒙语?”巴特尔收回身子,惊讶道。
“以前为了采访学过一点。”李记者不在意地说道。
“嗯……”巴特尔摇着头,“可不是一点,你比我说的好多了!”
“过奖了——对了,你是……”
“哦,我叫巴特尔,算是这个小子的哥哥!”巴特尔拍着我的脑袋说道。
“是嘛……”李记者不解地看着我。
我扒拉开巴特尔的大手,解释道:“他就是比我大几岁而已——平时在小城附近的草原放牧,家里人都在城里。”
“这可真不容易,现在还能靠放牧为生的人可少了——虽然国家有补助,但是挣得也不多,基本都出去打工了吧。”李记者淡淡地说道。正戳中了巴特尔的痛楚……
“是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巴特尔叹息道,“孩子马上就上初中,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了……”
在场的几人都沉默了。
草原不再是放牧者的天地了:无论是生活的重压,还是环境的改变,一切的一切都遵循着时代的变迁,向着无法预测的未来行进。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除了顺应而生,便只有逆境消亡,既无法也无力改变。历史的进程,命运的车轮,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不带感情的前行着,不论对错,不谈好歹……
那边取景的两位摄影师走了过来——机器还架在草地上,向李记者招了招手。李记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后走了过去。几人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老钱见女士离开后,从兜里掏出了一盒芙蓉王。
“昨天参加婚礼给的。”
说着抽出两根递给了巴特尔和小李(知道我不抽烟),巴特尔没收,小李说想精神精神就接了下来,但是没有打火机,老钱就给他点着了。两人向边上下风处走了两步,靠在警车旁边,等待着。
“巴特尔,”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询问一下,“你家孩子什么时候上初中啊?”
“明年九月份。”巴特尔一边整理天马身上的马鞍一边答道。
“那你明年……”还是说不出口。
“怎么?”
“还会在小城吗?”
“不知道啊……”巴特尔放缓了动作,“还没想好呢……”
“不着急!”我连忙安慰道,“还有一年呢!”
“一年?哪有那么长时间,”他拍了拍马背,“是去是留,今年年末就要决定——我总不能放羊放到一半就不管了吧!不能耽误人家牧场明年的活啊!毕竟是别人的羊……”
“一定要走吗?”
“差不多吧,”巴特尔叹了口气,“这里虽然自由,但是挣得实在太少……”
“你不是和牧场的老板关系挺好吗?跟他说一下给涨点工资不行吗?”
“他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在要求加钱有些太不知耻了……”巴特尔摇了摇头,“再说,就算他给我加了工资,也没办法和市里的工厂相比……我在这里好像是很自由的样子,装作自己是老板,但是到日子了也要给人家看看成绩,定期回去报告一下,出问题了也要罚钱——不管是病了死了还是丢了……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那你不能留下吗?”
“反正不管去了哪里,我都是个打工的——我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大家都在这里啊……”
“可是我的家人不在啊,假如我勉强留下了,我就是不负责任:家里人怎么办?孩子怎么办?——现在这个年代,光靠感情留不住人的……”
我突然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实感,仿佛堕入了无底深渊,张皇失措,虽然想对着巴特尔如往常一样坚实的背影说些什么,但是当我意识到这位男人的身份——儿子、丈夫、父亲,家中顶梁柱,全家人的依靠——之后,那身影不再高大,负重不堪的肩膀上已无法再支撑我的自私……
虽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我只好低声说道:“你——也要走啊……”
“……差不多吧。”巴特尔淡淡说道,身上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脏乱长袍下摆被风吹起,不受控制的飞舞着。
“谁要走啊?”李记者终于走了回来,听到了我的话后问道。
“没什么,”我岔开了话题,“你们刚才研究什么呢?……”
“小胖,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啊……”巴特尔背对着我说道。翻身上马,马上要离开这里。
“等等!”李记者没等回答我,赶忙扑了上去,拉住了巴特尔的长袍。
“有什么事吗?大记者?”巴特尔拉住缰绳,低头看着李记者问道。
李记者见巴特尔不会走就松开了手,抬头郑重请求道:“能麻烦你把羊群赶过来吗?行吗?”
“行倒是行,为什么啊?”——我也很好奇,抽完烟的老钱和小李也走了过来,同样疑惑地看着李记者。
“我们两位摄像大哥觉得这里风景很好,想多拍点素材……而且正好有真正的蒙古牧民在场,当然要留下记录了!”
“好吧,但是这真的有什么拍下来的价值吗?”巴特尔罕见的不好意思了起来,挠了挠头说道。
“当然!”李记者眼中放光,握着右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知道现在最珍贵的风景是什么吗?”
“什么?”巴特尔老钱小李我们几人异口同声道。
“天然风光——现在旅游也这么发达,只要有点景致就被设为景点,基本是个景点就都被过度开发和改造了,虽然是为了迎合游客,但是却失去了其原初的美丽,就想把无暇美玉做成痒痒挠一样,暴殄天物……现在能找到一处还具有原住民风格的天然风光取景实在是太难了,如果不到一些偏远地区,几乎是找不到了……”
“那好吧,”被李记者真挚的话语所感动,巴特尔同意了,“就在这里吗?”
“对,这里就好。”
“那个药铺没关系吗?”我指着建在草地上的孙大爷的药店问道。
“药铺?那个是药铺?我还以为是那个领导的别墅呢?”——倒也没什么毛病……
“没关系,只要把羊群赶来就行……”摄像大哥说道。
“那你们准备好吧。”
“你先把羊赶来啊?”
“用不着……”
“别介啊,我们要的就是你放羊时的画面……”
“这还不简单?”
巴特尔话音刚落就伸出右手,拇指食指弯成环状,塞进了嘴里——吹了个响哨。
“这是?”李记者困惑地看着我。
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