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舍不得刚刚暖和起来的车座上的我,本想让司机把车开上楼群之间,却被对方以不好调头为由冷冷地拒绝了。只好缩着脖子下车,在冷清的街道上,边躲避凛冽的寒流,边怏怏地望着桑塔纳扬长而去。
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虽然去小城上班的时候特意带上了家门钥匙,但是由于事出突然,去海边的行李里没有带上,所以只好敲门。本来是想自己开门给家人个惊喜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样更合理一些。万一父母忘记了我手里有钥匙被突如其来的门锁转动声吓到了怎么办?可惜结果家人还是被我吓到了,不过是见到许久未归的儿子回家后的惊喜。
原本还准备回家换套厚衣服后在到医院看望的,没想到不光母亲,父亲也在家。细问之下,打完滴流的父亲一如往常到车站接母亲下班刚回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来。因为身体关系,干了二十多年司机不情愿也开不动出租车的父亲虽然还没退休,但是在我毕业卖掉车子及手续后,只是断断续续打替班(替别人开车),当我年初上班的时候就基本上不再出车,在家“赋闲”;身体同样不太好的母亲虽然年级上已经退休,但一直都在打零工,最近是在当地某大型企业后厨做合同(临时)工。因为正式员工少(用母亲的话说,临时工“物美价廉”,还任劳任怨——当然如果真的要招正式员工,也不会找到她),所以基本上除了做菜,什么活都做。干的事最脏最累的活,挣的是最少的工资,还没有保险。从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单位倒闭之后,年纪轻轻就下岗的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四处打工挣钱。每天都会见到下班后累得头疼脑热,浑身酸楚、伤痛的母亲倒在床上,昏睡不起。年轻即是如此,现在更难以为继。然而即便是找到了工作,我和父亲也没法劝住母亲,坚称要在工作几年,直到达到单位内最高年限五十五岁,并以更喜欢上班接触年轻女孩掌握时代潮流好买新衣服为借口,如果再进一步劝说,母亲便会说出平日里不忍心伤害我们父子愚蠢自尊心的“实话”——“孩子没找落、房子买不起,怎么好成天在家呆着?”(现在我们住房子还是从我姥姥姥爷那里继承的七、八十年代的职工楼——筒子楼一层)。每当此时,电话另一端的我都只能沉默不语,良心谴责中痛骂工资微薄还花钱玩游戏的不肖的自己,可惜只会维持几天,等新人物、活动出炉后,又会忍不住氪金——好在最近几个月忙于学业,已经好多了……
由于自己“质量”过大,又不老实,坐坏了好几把木质的坚固椅子,所以很早以前就不再浪费钱在不堪一击的电脑椅上,改成了吃饭时用的皮实耐用的塑料凳子。坐在丝毫不陌生的位子上,打开网易云音乐,登陆后选择最喜欢的歌单开始播放。伴随着澎湃激昂令人不住抖腿的日系电音,挨个浏览出行后就没怎么关注过的各个考研论坛网站,检查最新的资讯。发现一如往常,大多是广告,剩下的也都是抱团取暖的鸡汤和埋怨。在官方网站上筛选出比例最少的一丁点信息,用手机拍下来,记在心里。在电脑这个时间吞噬者面前,不知不觉过去近两个小时。抬头看挂钟,比屏幕右下角稍慢了一分钟,不过也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我有点担心。父亲走之前告诉我说今天会早点回家——差不多六点半——然而并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掀起边角开线的米老鼠主题的尼龙窗帘,贴近因日光灯过亮映照出惨不忍睹身姿的透明窗户,望着万家灯火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一边拨通爸妈的电话。无人接听。
我慌了,坐立不安,不断地看时间、掀窗帘、在屋里走来走去,刚刚得到抚慰的内心又开始烦躁起来。好事。从小开始,每次遇到这种家里人回来晚还联系不上的情况,起初我还能保持冷静,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像听鬼故事一样不能自已的胡思乱想着许多可怕的事情,这时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慌得要死又无能为力的我只好用自己拿的出手的最重要的东西——比如期末考试成绩、与喜欢的同桌女孩分开、这辈子也瘦不了等等——向各路只能叫得出名字的神灵发誓祈祷,等不多久,仿佛之前的一起都没发生过一样,家人对小题大做的我露出宠溺戏谑的笑容,普通的回到家中。我也就此认定只要自己打心底慌起来,就不会出事,可能也是因为胆小的我比较容易陷入恐慌之中,所以并没有任何科学的说服力,但是对我还是个很好的安慰方式。
几分钟后,我大致写好了演讲稿,瞧了眼系着蓝色头带的金发少女。
少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抱着书包,一动不动的闭目养神,阳光倾泻在她金色的头发上,流光溢彩,具有欧洲人特性的五官在阳光下更显立体与俊俏。
看女孩这么泰然自若,我反倒有些坐立不安。
起身出门,看了眼对面的校长室:没人——毕竟是开学,校长肯定很忙。
只好在回学生会室,女孩似乎听到了我走动的声音,睁开了碧绿色的眼睛,面无表情盯着我。
“那个,校长还没回来……同学有什么事,我作为学生会长,会全力帮助你。”
我表明自己的身份,试图让少女相信我不是个可疑的人。
“我是从英国来的交换生,今天第一次来到学校,希望校长能带我到班上和老师同学认识一下。”
少女陈述着自己的事情。
“哦,那请问同学知道自己是哪个班的吗?”
毕竟我们这个学校和海外许多高校都有合作,转学生、交换生每个学期都会有,我恍然大悟继续问道。
“二年五班。”
“真巧,跟我同班啊!”
我笑着说道,希望能拉近与新同学的关系。
“是吗。”
少女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一瞬间看着我的眼中似乎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
“对——这样吧,因为今天是开学日,校长估计暂时没时间。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带你随便转转,熟悉熟悉校园吧。”
我看了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正好可以帮着这位异国的新同学早点融入这个美丽新世界。
“不用,这里我检查过了。”
少女再次露出复杂的表情,看着空无一物的会议室长桌,犹豫着拒绝了我。
“你不是第一次来吗?”
我有点在意她的说辞,确认到。
“……之前来参观过,今天是第一次来上学”
女孩游离了眼神,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这倒是很正常,毕竟转学之前,提前来学校看看也是应该的。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毕竟以后都是同班同学了,决定了解一下对方,“我叫……”
“嗨,你在这了,我还找你呢。”
校长突然进屋,打断了我,冲着少女说道。
“校长。”
我和少女不约而同的起身,向校长问好。
“马上开始了,小郑你是第一个演讲,先去礼堂准备准备吧——”
“好的,那我先走了。”
我冲着女孩摆下手,先行出了门。
“你跟我来……”
身后传来校长对那个女孩交流的声音,我不经意的回了下头,女孩碧绿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心里泛起了一样的感觉……
穿过楼道,不同年级不同班次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了不少,虽然放假很爽,但是休息的久了还是会想念学校的温暖——不过上学时间久了还是会想要假期的。
有些人带着开学的喜悦,和朋友们聊着假期的趣闻轶事;有一些看起来就是连夜赶作业没休息好,趴在桌子上,在喧闹的班级里徒劳的感受宁静;还有的在班级里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在正奋笔疾书,赶着作业的同学的桌子,搞的双方都很不愉快——班主任不在,教室是真的很热闹……
走出了教学楼,正碰到抱着个大箱子,几乎看不见路的梅雪。我走过去,轻轻从她手里接过。梅雪吓了一跳,发现是我后,放心的舒了口气。看了眼箱子的里面:是几个新话筒和绑好的电源线。
“要送到哪?”
“送到礼堂就好,刚才副会长检查设备,发现音响和话筒都坏了,就让我们去库房取新设备——音响男生搬过去了,还剩下这几样。”
梅雪向我道谢后,柔声对我解释道。
“设备坏了?”
我皱起了眉,大礼堂是去年刚建好的,设备应该都是新的啊……
正当我们快到礼堂的时候,李成带着学生会,后面跟着小雪和生活部的成员从大门里鱼贯而出。看见我和梅雪,拦住了走上前的我们。
“怎么了?”
我问着一脸严肃的李成。
“礼堂里电子设备都坏了,后院的电缆也被切断了。”
“就像侦探小说一样:在一片孤岛上,第一个尸体被发现,报警的时候发现电话线被割断,孤立无援的主角以‘爷爷的名义’同心狠手辣的凶手展开血雨腥风的斗争……”
生活部那边一个粗眉大眼,脑后束着马尾辫的学生,突然滔滔不绝……
“这不是孤岛。”
“也没有尸体。”
“被割断的也不是电话线。”
“走错片场了,兄弟,小心被告侵权……”
我只好尴尬的笑了,无语的看着同学们插科打诨。
“好了,还有心情开玩笑!生活部的都这么悠闲嘛!”
李成推了下眼镜,呵斥道。
“学生会长请不要乱发脾气,生活部并可不受你们的管辖。”
一直对我熟视无睹的小倩,据理力争的反驳道。
“礼堂的设备一直是有生活部负责的,现在出了这么大个纰漏,你怎么负责。”
李成也毫不相让,铁面无私地瞪着小倩。
“如果是我们生活部的失职,我作为部长,全权负责——但是如果是放假期间出现的问题,恕我们不能承受着不白之冤!”
两人分庭抗礼,身后的成员们也吵了起来,气氛十分紧张。
我提起一口气,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微笑着走了过去,抱着箱子从中间分开了两派——梅雪也走到了学生会那边。
“大家先冷静一下,不要着急。大概情况我也了解了,具体原因暂时也找不出来。马上就要开始开学典礼了,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吧。”
见两方都安静了,我决定扛起责任,出声布置。
“老李,你带着两个学生会的同学向校长老师们说明情况,剩下的去走廊帮着值周生保证学校秩序;麻烦——生活部部长留下几位同学,先守着礼堂。我和苏部长去联系广播社,通知全校,今天的活动改为室内广播形式……”
“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就做主了?”
小倩用余光看着我,虽然听上去比较刻薄,但还是在为我着想。
我放下了箱子,冲小倩轻笑了一下,她扭过了脸。
“部长脸红了……”
“闭嘴。”
几个生活部的人悄声调笑。
“时间紧迫,作为学生会长,出了事当然我要先站出来。没关系,毕竟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新学期第一天的第一项活动就搞得乌烟瘴气的,多影响大家生活学习。而且今天应该还有不少交换生——可不能让学校再国际上丢脸啊!”
我井井有条地说道。
“交换生?今年不是取消了吗?难道……”
刚才那个“侦探”同学突然从人群中钻出,眼神突然尖锐了起来。
“别废话了,快走吧。”
李成抓着他的衣领朝着教学楼走去,剩下的同学们也都行动了起来。我和小倩还有两个生活部的同学去教学楼顶楼的广播社出发。
“礼堂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边上楼,我一边问着身旁的三人,小倩没说话悄悄看了下身后生活部的两人。
“我去的晚,没看到。”
“我也没注意。”
看这情况,小倩没法继续无视我,只得无奈地开口回答我。
“一开始调试设备的时候,以为音响和话筒坏了,发现灯也打不开了。出去才发现,屋子外面的电箱坏了,电缆也被切断了——可能是被偷了吧……”
“偷电缆吗?来学校偷有点得不偿失吧。”
“侦探”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突然插话。
“怎么哪都有你?”
“boy,跟我们去nextdoor,聊聊哲学。”
生活部的两位同学生猛的勒住他的脖子,带走了……
留下我和小倩两个人,小倩有点慌乱的瞄了我一眼,说了句“走啊”,就带头继续上楼。
明明以前我都会和小倩有说有笑的去各种地方,即使是在向校长与老师们提出改革校规的时候,小倩也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