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按照马哥的指示,我开着车直奔快递而去。时间还早,才上午九点多,快递还没有开始配送,几个快递员正在门口整理从货车上扔到满地的纸壳箱子、包装盒。手法和动作也和所有的快递一样,随意而粗暴。早就习惯于这种暴力分拣的我也和其他几个来取快递的人一样,不声不响地绕过满地的箱子,直奔屋内走去。
具体经过也不详细说明了,总之是费了一番功夫,从堆得满满当当的架子上找到了我的快递——一大箱子书本后,我急不可待的离开了包装的海洋。
正当我抱着箱子,搬到后座上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喊住了我:“小伙,等一会儿!”
我放好东西,回头观瞧,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快递员大叔。大叔怀里抱着一个小箱子,看起来并不是对我拿走的快递有什么疑问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我礼貌地问道。
“你是去小城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
“给,这个是给你们那开车的老刘的,”说着将手里的小纸箱子递了过来,“昨天寻思他来镇里的时候给他送过去——这个倔老头也不知怎么了,说什么也不要,后来给刘嫂打电话,说今天小城里有人要来去快递,让他顺便带回去……应该就是你吧!”
我被说蒙了:来之前也没收到过这个“指示”啊?低头检查了一下大叔递给我的小箱子,上面确实是刘叔的名字和地址,发件人也姓刘,但是名字没听说过。
确认过之后,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看情况这确实是我应该做的,便点了点头,不太自信地说道:“应该是吧。”
“那就好,东西我就托付给你了啊!”说完大叔就走了,并没有要求我留下什么凭证证明快递交到了我的手里。毕竟是农村,不像城里那么讲究,还要“签字画押”,基本上本地人出门都沾亲带故,互相认识,也没必要讲究那么多规矩。
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给刘婶打了个电话。刘婶和刘叔正在去医院的车上,因为不知道刘叔为什么不想收这件快递,所以暂时不想让他知道是我取走而激怒他,就先挂断电话,等他们到了之后在和刘婶单聊。
把这个小箱子也放在后座我的大纸箱旁边放好,我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刚要起步,来电话了。是老秦的电话。
敏感的小女孩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厌恶地瞧了我一眼,抱住身旁母亲的胳膊,在她耳边悄声说着什么。害怕遭到误会,我赶忙收回视线。绕过几人,向修理部内走去。
走进才发现,里面也十分的热闹。不仅有上次与马哥一通到小城来的修理工大爷和他的好色外孙子,还有其他几位第一次见到的同样穿着深蓝色工作服,对着工作台上的车辆专心维修的大叔——虽然不算太多,但是与这狭小的修理部内相得益彰,再加上几位监工的车主,显得十分热闹,毫无冷清衰败之色。不是说工人都跑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小胖来了?”正坐在黑色奥迪a6车内检查线路的修理工大爷见到了我,冲我打着招呼。面对长辈我也不能忘了礼数,连忙欠身施礼。
“小胖?是小城车站的那个胖子吗?”趴在另一个工作台下方深坑中,忙着修理一辆看起来很有年头的老式海南马自达的年轻人抬起满是油污的脸,见到我进来之后,用手上看出本色的劳保手套擦了擦汗,就要放下手里的扳手,起身过来迎接。
“好好干活!”修理工大爷——也是年轻人的姥爷(岁数只有五十多,结婚早)厉声道,“就知道偷懒,人家车主还等着开车出去旅游呢!”站在一旁的车主本来还对年轻人看不过眼,见有人抢先,也不好再说什么。面上尽管十分焦急,也只是抱肩膀瞅着自己的爱车,低声叨咕了两句违心的话。“没事,不着急……”
“还偷懒?这一阵子都忙坏了,一天也没休息——看情况这两天也歇不了了……”
这还是上次见到时向我哭诉没有活干,挣不到钱快要倒闭的那家修理部吗?
年轻人打断了我的思考,喊了我一声。我转头看向他。
年轻人不顾外祖父的警告(知道他正忙着管不了自己),坐在工作台旁边休息了起来。挑着下巴向我发问:“唉,今天就你自己吗?”语气轻浮,仍然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虽然被训的很多都是大二甚至大三的前辈,但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还有许多被外表迷惑的全程花痴脸的学姐——毕竟社团的经费几乎都是这个新任部长家里出的,学校给的那点经费道具都配不齐。这些奇怪的衣服也是他买的,不得不说他这个审美……
我悄悄地躲在几位学长的后面,妄图逃过一劫,不过我也知道是徒劳的,一米九几的身高加上一百九十多斤的体重,扔在哪里都很碍眼。在同龄人还在享受免费票价或者半价时,我就被要求全票了。曾经还为躲车票,被母亲要求半蹲着走路,因为长得太快,过了没多久就被发现,终结了六岁的我为期两年的逃票生涯……上学的时候也总被叫起来答题:在高中以前我还是对答如流的,直到中考得瑟失利,进了人生下坡路的高中,成了众矢之的的大傻子……
“……你想什么呢?”
一声沙哑的怒吼,把我拉回到现实,我一愣,抬头发现大家都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而社长则像黑猩猩一样手舞足蹈的冲我发难——我貌似错过了什么。
“社长,消消气。”
“对,没必要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
“社长~别生气了好嘛~看在人家的面子上~气多了会长皱纹的~”
……
这帮看见帅哥就腿软的肤浅的三次元女人!
看着这么多刚才还被骂的梨花带雨的学姐们柔声细语轻声浪语的安慰着自己,本来暴跳如雷的社长恢复了斯文败类的模样。
“好吧,看在姑娘们给你求情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了。”
“怎么一股老鸨子的语气?再说那是给我求情吗?”我暗自腹诽。
“谢——社长(隆恩)。”吞下“我怎么了”这句话,不情愿的低头。
“用不着谢我”,社长看着我戏谑的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大板牙,“你就告诉我们刚才在意淫什么就好了!”
过分了啊!
所有人都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幸灾乐祸的盯着我——
唉,这个社团变了。
回想当初,刚入部时,在老社长的带领下,和原来的社团前辈们一起讨论演技,创作剧本的日子,我心里唏嘘不已……
“说啊,你想啥呢?”
“新剧本。”
“什么?”
“我说你写的剧本太烂了,我在构思新剧本!”
本来叽叽喳喳不安分的后台,霎时间死寂如灰。
刚说完话,仿佛预警一般,我灵活的向右躲了下身子。
不出所料,发了疯的社长把手稿死命砸了过来,打在了旁边的一位学长。
学长愤怒的瞪了我一眼,弯腰拾起剧本,递了过去,社长看都没看,将那几张纸打翻在地。
“剧本?连领个掌这么弱智的事都干不好,还写剧本?要不是上一任社长苦苦相求,我早把你赶出社团了!”
“就是,以前你勉强干过几天,新社长来了就不需要你这个‘愚蠢的土拨鼠’了,做好你自己的吧!”刚才浪声浪气刚来没几天的同年女生也跟着发难。
“你才是个‘发了霉的橙子’!”
“你写那破玩意,根本都没人爱看,也就以前的社长容忍你……”
我狠狠的瞪着提起他,190x190的压力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呀哈哈,你还不服!”
部长怒极反笑,用力推了一下因为肢体动作太大,滑落的黑框眼镜。
“我就知道,自从我当上社长,你就不服,就觉得我是用钱买来的……”
“对。”我平淡的打断道。
“行,我就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社长掏出兜里的宣传单,展开给我看,“还有一个月就到本市大学集体演出比赛了,只要你排练出的剧本能在演出当天能得到比上次超过我的隔壁校的票数,我立马卷铺盖走人,以后的经费还给你加倍!”
“真的假的?”
“但是”,社长眼镜后面凶狠的眼神仿佛要切碎了我,“你要是输了或者放弃了,就给我滚出这个学校!”
……
滚出学校?这是让我退学吗?带着父母的殷切期盼和我对未来的无限希冀,十二年寒窗苦读才考上的大学,居然要把我赶走!
“社长,这有点严重了吧?”
几个中立的老部员看不过去,好言相劝。我也楞在当地,不敢言语。
“怎么,害怕了?害怕了就滚吧,以后也不用来了——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个比你掌声大的!”
“别,我对自己的掌声还是有自信的,毕竟初中访过‘名师’(掌声雷动的后座男生)。”
“别废话,怂了就滚!”
“但是我拒绝!”
“什么?”
“那个,我赌”,我窘迫道,“就是说这一个月都听我的?”
“对!”
“经费也归我管?”
“对……”
“我就是社长了?”
“对——不对,你是代理社长!”
“行。”
“你赌了?”
“yes,ia反正输了我就跑了,你还能让我退学不成?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你放心,就算输了没法强迫你退学,到时候你也会求着离开这里的——我保证!”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能反悔吗?”突然有点怂了。
“晚了。”社长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我看了下屋内剩下的人,清了清嗓子说道:“那这样吧,明天……”
“明天啊~明天我有课。”一位学姐阴阳怪气的,说完带着几个姐妹就走了。
“真巧,我也是。”
“哎呀,我也是。”
“扯淡,你们老师不是昨天刚结婚吗?哪有课?”
“我去听听别的系的课,增长知识,毕竟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嘛……”
……
渐渐的人越走越多,本来还坚定的几位老部员眼看没了希望,也只好摇着头离开了。
“啪!”
“谁把灯关了?”
我只好借助手机的手电筒,磕磕绊绊的找到了灯箱,打开开关,灯光渐起,环顾诺大的礼堂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绝望的站在沉默中……
“小弟,我来看你了!”
人还没到,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先传了过来——姐姐,咱不能矜持一点吗?
表姐是大我一届的高材生,当初能考进这里也多亏了她的“魔鬼训练”。因为从小就被她“罩着”,所以我对她还是有点害怕的。
“姐,你怎么来了……社长?”
穿着牛仔半袖加热裤,面容姣好,身材劲爆的表姐拽着社长的衣领,拖着没“逃出升天”的社长雷厉风行地走了进来。
“这家伙骗我说有免费的戏看我才来的,怎么就结束了?”
“确实——结束了,你来得——太晚了……”社长用力却挣脱不掉学姐,只好慌乱的说道。
“胡说,不是说要一个小时才结束吗?我才晚了三十分钟。”
“提前——结束了。”
“为啥?”
“问他。”社长指着我,用力说道。
表姐松开社长,面色凝重的走了过来。
“小弟,怎么了?”
“这个,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啊,你先等等。”
表姐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我们两个。
看着社长面色痛苦的揉着脖子,同情超过了欢欣。
在我的强行带动下,空旷的仅有的十几位观众的学校大礼堂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舞台上,戏剧社的前辈们穿着像儿童剧一般滑稽可笑的服装,脸上勉强挤出丝笑容,庄重的向台下已经起身离开的观众们鞠躬道谢后,有些颓唐的反身下了舞台。
无视被“囚”来的观众的白眼,我向后台走去。
在这本就炎热的仲夏,激烈的演出结束后,穿着戏服的大家都汗如雨下,但是还没来得及脱下衣服,大家就自动站好了一排,低着头,听着坐在大家面前的“导演”发号施令——怎么办,不想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