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与神【2】(1 / 1)

高者棋不过轻一瞥笑,那官儿便噤了声。

上君殿。

侍官儿添了些香,正要往外退。珠帘里头懒洋洋靠着的主儿哼笑道:“怎么着,高者棋那老东西来了?”

侍官儿微惊,忙低眼道:“方才人来传话儿,高大人已经往皇宫来了。”

“朕乏了,他若是来了,便叫他候着。”漫不经心的笑音。

侍官儿飞快应下,退出去。

风又紧了些。

大雍朝疆域辽阔,越往西越是枯燥萧条。

纵横亘错许多巨大土疮沟,活像天公给了大地几鞭子,车马行过,凹凼不平,偶有黄沙惊惮而起,叫人睁不开眼。

东翡到底是个姑娘家的,奉老夫人的命照看小将军,这才跟着来了。如今狠吃了一番苦头,委实受不住,又是头晕又是脑胀的,面色虚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此,迟隽道:“东翡,你换马,上纪离那匹。”

阿岚先下马,扶着东翡也下了马。

东翡有气无力地爬上纪离的马。

纪离唾道:“不过才这么点行程便经受不住了,这要是真到了域西,还不成个包袱了?”

纪离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女子上战场,除了依傍男人,去了战场上做什麽,娇滴滴地哭吗?

哪知东翡听了,强睁眼道:“包袱也用不了你抗,小将军自会护住我!”

纪离冷笑,不再言语。

迟隽瞧了阿岚一眼,道:“姑娘会骑马麽?”

“阿岚一介孤女,哪里会骑马?”

“上来。”迟隽不过微微一顿,便朝她伸手。

阿岚黑眸透出光来,雀跃不已,径自翻身上马,竟忘了小将军半空还悬着一只手。

迟隽收掌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儿,又发觉身后的姑娘已抱住他的腰,“腾”一下,脸色绯红。

到底是个少年郎,哪经得起如此撩拨?

“…不知羞!”

身后传来轻快的笑声,她道:“将军还是启程罢,瞧纪离,眼都要烧红了!”

迟隽深吸一口气,轻一甩马缰,白马便疾驰出去。

阿岚倒不觉颠簸,反而时不时与迟隽打趣儿,“将军家里头可有妻室了?”

迟隽冷峻一张脸,未变神色,“若是有,你当如何?”

阿岚扑哧笑道:“我不过一问,将军也竟顺着杆儿上了。将军这般成日里冷冰冰的,想来除了我,将军也娶不着别的姑娘。”

迟隽:…

东翡听着他们说,略微睁眼,跟着笑道:“姑娘可蒙对了,小将军至今尚未娶妻呢,后院儿空得很。”

迟隽淡道:“你倒是舒坦了,不如下来,自己骑去。”

东翡吓得忙抓紧了纪离的衣裳,两眼一闭,不再说话。

阿岚不知哪来的胆儿,竟伸手捏了捏小将军的耳朵,笑:“将军就吓唬东翡姐姐罢,真是小气!”

不知为何,迟隽没答她,身子倒是绷得利害。

阿岚将欲松手,那人便猛一用力,白马更是飞奔起来,她整个人往前倾,脸糊在他背上,差点撞得变了形。

紧紧抱着他的腰,阿岚颠得脑袋发晕,颤道:“将,将军…”

“受不住了?”迟隽皱眉,倒是慢了些,心里却觉得女子娇弱,半点苦吃不得。

“阿岚到底是个女儿家。”

“娇气!”

眉头紧紧皱着,到底还是放慢了速度。

滚滚尘沙漫开,铺卷开巍峨的城墙。

青白色城墙,城门处重兵把守。

域西。

亥城。

“来者何人”

“域东青州人士莱安,奉迟小将军之命,来取通关文书。”

“哪个迟小将军?”

“军爷,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这大雍,除了天子钦册的那位,还有谁敢自称迟小将军呐?”

“可有信物?”

“这…”莱安低眉道,“来得急,将军只说让取通关文书,不曾给别的了。”

守城军官微微变色,拧眉道,“你若拿不出信物,我便不能放你进去。”

莱安忙作揖道:“小人不过是个向导,奉小将军之命罢了,军爷何必为难我等小人呢。”

他再如何说,哪怕嘴皮子都磨破了,守城军官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不禁怒从心中起。

大喝道:“你这人好生固执!…关乎国难,为何不能通融一番?”

“还是那句,信物拿来,若没有信物,就连一个字,都是废话。”

镇北军到亥城时,莱安恭恭敬敬将通关文书递上。

迟隽仔细瞧了瞧,倏然道:“皇上并未写谕旨,你是如何拿到这文书的?”

莱安悄悄附耳道:“自然是属下将这些守城军官给骗得团团转了。”

纪离耳力十分好,这样的声音他自然听得见,当即便冷笑道:“将军平日里教你的,全进狗肚子里了,骗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怎么着,嫉妒啊?”莱安朝他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迟隽道:“好了。通关文书拿到了就好,即刻进城。”

莱安眉开眼笑,这才注意到小将军身后的女子,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将军,这位是…?”

纪离冷哼一声,道:“死皮赖脸跟着将军的孤女。”

东翡早已缓过了劲儿,连忙道:“别听他胡言乱语,这位是我们救下来的阿岚姑娘,家在域东,远得很,我们才带上她同我们一道儿。”

莱安笑道:“原是如此,姑娘安心待着就是。”

阿岚慢吞吞探出脑袋来,冲他扬起一个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又仰脸儿问迟隽:“将军,不是进城麽?”

迟隽听出她话中的疑惑,微抿薄唇,带着阿岚,径直策马入城。

七万镇北军驻扎在亥城。

城中的百姓全被叫出来为大军分粮备粮,一个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白面馒头进了大军腹中,这些许日子的疲累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阿岚瞧着不远处几个士兵大快朵颐的模样,不由感叹唏嘘。

“你这是何情状?”迟隽手中也拿半个吃剩的馒头,盯着她的眼神略有些疑惑。

阿岚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行军打仗果真是苦极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刻担惊受怕。”

眸似点漆,蹿动着火光,幽幽森森。

少年的眸子是极清澈的,眼下却似蒙着一层黑雾。

半晌,他低低道,“原是一条死路。”

一阵静默,只剩火星子噼里啪啦响。

“小将军,”阿岚轻快拍了拍手,冲他笑道:“将军不是要为国尽忠,誓死报国麽?眼下,怎麽倒惧了呢?”

“我若生在乱世,一身血肉孑然一人,没了也就没了。可如今家国飘零,我纵有心以死相报,恐也难扶大厦之将倾。”

东翡闷闷道:“迟府满门忠烈,到小将军这一辈儿,也就剩了这么一个独苗儿。小将军若出了事,迟家的香火…便断了!老夫人还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儿呢…”

话落,又是闷着的、躁着的死寂。

秋日里,夜比昼稍长一些的。

众人也痛快睡了个饱。

营地里,除却布谷鸟叫唤着,其余便只剩残碎的火星子随便溅出一两滴。

至天稍稍亮,镇北军便又赶起了路。

人都道行军清苦,定要亲身吃一番苦,才明白各种滋味。

“小将军。”阿岚眸色清亮,嘿嘿笑道,“在家时娘亲曾说,窈窕小女子,君子也好逑。将军饱读诗书,文韬武略,定然知其意罢?”

迟隽目不斜视,将阿岚的话听在耳中,不知为何,耳尖微微发烫。

“女子岂可如此不知羞。”

“娘亲没教阿岚知羞不知羞的,倒是教过阿岚女追男,隔层纱。将军不若从了阿岚,也好成全了阿岚一片报恩之心。”

迟隽白净的面容飞上两朵红云,怒斥道:“姑娘慎言!”

阿岚被这气势唬得抱紧了前面的东翡,做鬼脸儿道:“将军小气!”

纵是迟隽再有谋略,此刻也拿这小姑娘没一点法子。

东翡见状,大笑道:“小将军也有这吃瘪的一日!”

身边多了个看起来没皮没脸不害臊的小丫头,想也不是什么坏事,一路上还能解解闷儿,多些逗趣儿。

域东兖都,街上冷清,家家户户闭了门不敢出来,生怕被那横征暴敛的狗官高者棋一个不高兴给砍了脑袋。

自打女帝登基,高者棋掌权,天下便无一日太平。

一辆镶金大轿招摇过市,前前后后抬轿者十二人,派头极大。

轿中之人叫了停。

一张清秀的眉目平和的脸探出来,带着笑,道:“本官倒想吃天奉斋的杀人饼了。”

立马有一个小厮跑去为他买饼。

“高大人,咱还紧着进宫觐见陛下,如此可缓不得。”一满头花白的紫袍老者忙道。

半晌,轿中人方轻笑了一声儿,道:“本官腹内空虚,两眼昏花。陛下圣明,想必也能明白本官的苦衷。”

老者冷汗如豆,忙道:“大人说的是。”

谁不知当今陛下已被这位高大人拿捏在手中?

迟隽还未开口,便见阿岚跑过来,朝他们笑道:“方才我见着粮仓了。”

迟隽微怔,摇头道:“没用的,得有通判通允书才可,眼下通判已死,这粮草,我们拿不到的。”

“拿得到,拿得到!”阿岚轻快道,“将军若是以兵力威逼,不愁他们不放粮!”

东翡睁着圆眼想了想,遂道:“小将军,不如就听了阿岚姑娘的罢…。”

“不可!”迟隽道,“强抢粮草,又与土匪何异?”

“土匪?”纪离夸张大笑道,“此时此刻再重礼法,国便亡了!”

迟隽垂眸,白净面容终究扑上一层灰黯,缓缓道:“那便、抢罢。”

阿岚瞧着笑道:“将军不必忧虑,事关国难,无人会责怪将军的。”

话说镇北军抢夺上清郡粮仓后,又传出通判被杀的消息,一时间上清郡人人惶恐,对镇北军避之不及,活像盗匪进城一般,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昔日热闹长街上清静无人,只三两只零碎的枯叶时不时缠绕着凉风滚过。

“呸!”纪离冷啐道,“不识好歹的愚民!”

几人骑着马,最正中的迟隽骑白,余下几人骑棕,阿岚从未骑过马,便与东翡同乘一骑。

几人身后,是整装严备的七万镇北军。

迟隽自然没想过会如此,深深拧眉,终于道:“无妨,启程。”

阿岚呆呆瞧着,不由嘿嘿傻笑,眼里透光。

大军启程,在这上清郡也没待了多久,便踏上域西路。

境况清苦,寒鸦凄凄,将士们勒着肚子不敢放开了胃口吃,一人捧着个灰扑扑的干馒头往嘴里塞,干裂指肚儿渗出的血染在馒头皮上,却仍吃得津津有味。

纪离坐在火堆边儿,一动不动瞧着火星子直往上冒,又往火里扔了根枯枝,道:“仗还没开始打,咱便撑不住了。”

东翡瞪了他一眼,“净说丧气话!”

阿岚用力眨了眨略微干涩的眼,看向迟隽。

少年沉默着,清俊的面容被火光熏暖,纵是不说话,也有着一丝薄薄的平和。

“难不成,咱真要去送死麽?”纪离倏然烦躁起来,脚尖儿狠狠踩灭方才蹦出来的火枝子。

“不可胡言乱语!”迟隽终于抬了抬眼皮子,喝道。

“可等咱到那儿,黄花儿菜都凉了!国破不是早晚事!”

“纪离!你若不说话,没人嫌你是哑巴!”东翡怒道。

纪离倒是静下来了,满眼颓然,瘪着脸盯着火堆。

阿岚:“也未必的。究竟会如何,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此话一出,众人愈发沉默了。

倒是迟隽,深深瞧了她一眼。

纪离倒是静下来了,满眼颓然,瘪着脸盯着火堆。

阿岚:“也未必的。究竟会如何,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此话一出,众人愈发沉默了。

你们知道什么叫幸福吗?

幸福大概就是一条空旷的大街。

上面只有两三个行人。

大街两边是零星的几户人家。

虽然这条大街能负荷的人不多,但每天都会有人走过。

几户人家没有这条大街就几乎无法生存。

这就是幸福。

虽然能力不是特别足,但你被需要着。平时的作用不显山露水,但只有那几户人家才知道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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