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到徐渭这样的评价,惟功先是兴奋,接着又有不自满的情绪。
确实,他现在的练兵多半是从戚继光的旧法之中而来,自己的东西无非就是队列,健体和组织这些不容易被人看得出来的方面。
除非是拿出比戚帅更强的战功来,不然的话,最多也就是戚继光第二。
如果在以前,这个目标对惟功来说已经足够远大,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远远不够了。
何况,李氏兄弟二人也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兄弟二人不停的交换眼神,看来这一次的震撼还远远不够。
果然,李如松笑道:“少国公练兵如神,果然是名不虚传。然而要将全城兵马集结,恐怕未必有中城这么快捷便当。还有,步兵再好,终不及骑兵方便,如果少国公的六千麾下全部是我辽东铁骑精锐,那就大大不同了。”
李家的骄傲和自信,就来自于自己直属的四千家丁精骑和直属的正兵营骑兵,还有大大小小的副总兵,参将,游击们的奇兵营援兵营和游兵营,大大小小几十个营头也有十万营兵,精骑也有一万余人,有这个实力,惟功现在展现出来的当然还不够看。
“李帅放心,适才已经说过半个时辰集结完成,到时候看便是了。”
李如松几次不曾抢到上风,以他在辽东宣府大同诸镇都横着走的身份和资历,也是十分难得了,当下只能勉强一笑,道:“少国公好有自信,我兄弟二人和徐师就在这里坐看风云,看少国公笑谈之间,化解风波。”
“既然如此,请李帅在这里安坐喝茶,今晚之前,大约也就无事了。”
李如松干笑道:“但愿如此。”
又道:“如果如少国公所言,如松在京师就仰赖少国公了,不过,少国公的顺字行,在辽东也是包在我李家身上便是。”
惟功大笑,红光满面道:“宁远祖大哥也是好朋友,李帅放心。”
两人话中都有机锋,李如松担忧惟功日后在京城一手遮天,便拿辽东的顺字行生意来威胁,李家对顺字行的利润盘口到底有多大并不太清楚,但想来也知道规模并不小。大量的东珠毛皮人参等辽东特产是源源不断地被收购……李家养家丁的银子除了兼并土地和明抢暗夺之外,就是和喀尔喀蒙古土默特部做生意,贩卖生铁东珠,购入马匹毛皮,再贩卖到关内,数千家丁可不是小数目,光是土地的话可是远远不够。
惟功当然不会落李如松下风,搬出祖家,暗讽李家还远没有到一手遮天的时候。
李如松脸色变幻,终是大笑伸手,道:“恭送少国公,李某在这里等消息。”
惟功也是手一伸,两人手掌重重一拍:“好,来日我等再置酒高乐。”
说服了李如松,惟功神色如常的告辞出来,郭守约等将领早就等在一旁了,郭前把总现千总虽然官职比李家哥俩是天差地远,不过京营将领向来蔑视外镇武官,惟功这种正牌子的勋旧大府里头出来的还能镇住他几分,象李家这样的外镇将领,又是破落户重新再起家的家底,郭大爷性子再沉稳,难免都有几分轻视,草草见了礼,也不象辽镇边军那样,喜欢打千行礼,十足恭谨,见礼之时,下巴颏都是抬得高高的。
这会子出了门来,转过街道拐角,整个千总部两个司八个局加一个千总部直属旗一千余人排成了整整齐齐八个局方阵,地动山摇般的从巡捕营官兵的中间穿了过去,巡捕营除了少数募兵之外,十个有九个是以前兵马司的老油子,敲诈乡民偷鸡摸狗这些家伙还算是拿手,真的行军布阵,饱含杀气,打死他们还是不成,舍人营阵列过来,这些家伙都是急忙避让,七倒八歪,不成模样,李家在营中的家丁们大怒,顿时就是拳打脚踢起来,一时间,噼里啪啦的打耳光之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真是不成体统啊。”
郭守约摇了摇头,大是不以为然。
他身边的佟士禄等人眼中更是鄙夷之色十足。练兵管束当然是要打的,舍人营的军训官就是干这个营生,不过绝不是象眼前这样毫无体统的乱打一通,这根本不是管束军伍,根本就是在胡来。
就算是那些打人的李府家丁,看上去个个彪悍勇武,身手利落,眼神凌厉带有杀气,一看就是老行伍了,不过佟士禄还是傲气十足的道:“李家这些骑兵,若是在城中遇着我们,不过就是一群土鸡瓦狗,大人也真够给他们面子了,居然还在这里演一出好戏叫他们瞧,要我说,这些家伙……”
“闭嘴。”佟士禄的话恰好叫惟功听到了,立刻就被掐灭。
惟功深知李家骑兵的训练体系和作战的办法,还有实际的效能都与自己的全套体系完全不同,但这不是轻视的理由,战绩是实打实的。南方明军动辄斩首数千级,不过那是打的生苗,苗子的战斗力比汉人的流民都远远不如,更不要提和穷凶极恶的北虏比了,李家在辽东一边打着蒙古人,一边讨伐生女直,左右开弓,一直不停的有斩首报上,这就是实打实的功绩,在自己获得更强大的劳绩之前,卖嘴皮子只是增加虚骄之气,哪怕是看起来现在确实是舍人营更强一些。
“吩咐所有兵马都在东安门前集结,由各千总官领队,张用诚负责与我联络,传达我的军令,郭千总,明白了吧?”
临行之前,惟功深深看了郭守约一眼,郭守约目光并不退缩,挺胸道:“请大人放心,末将一切听从营通事的提调!”
营通事官就是负责日常的行政管理和军令系统,包括档案和文书等所有的辅助工作在内,张用诚久任营通事管,原本他在顺字行就是类似这样的角色,只要是顺字行出身的军官,指挥起来绝不会有问题,只有刘嘉臣和郭守约等老军官不一定买帐,平时还好,战时出了纰漏,麻烦就大了。
好在郭守约看样子明白轻重,惟功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啰嗦,两腿轻轻夹着马腹,跨下乌云咴咴叫着,扬动前蹄,他向着安富坊的方向,疾速前进了。
……
“皇儿无状,恳请母后原谅!”
万历已经在慈圣宫外跪下很久了,最近李太后总是嫌慈圣宫又大又空旷,想搬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去住,看了几座宫殿,还没有挑到合意的,只得在慈圣宫继续住着。
只是苦了万历,这里正殿外就是方砖铺地的大广场,连几颗挡风的树木都没有,只在近廊檐的地方种了几株腊梅,还没有开花,枝叶都是光秃秃的,可怜万历为了显示心诚,膝盖下没有铺毡垫,就这么跪着,已经跪下超过半个时辰了,他的腰酸疼得厉害,膝盖更是没有了知觉,但万历知道这一次非同小可,未必能过关,现在只能靠这种苦肉计叫母亲心软,然后还叫了乾清宫的一个御前牌子去禀报张居正,求张先生进来说情,别的人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大哥,为什么又惹母后这般动气!”
万历的哀声换来的只是一片沉默,慈圣宫正殿和后面的内殿暖阁都是静悄悄的,一点儿动静也听不着,待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和袍角的摩擦声时,却正看到是潞王那张十分可恶的脸庞。
这阵子,潞王几乎天天入宫,有时候吃了午膳还一直陪太后到傍晚,进了晚膳之后才辞出去,潞王已经年过十六,也已经成婚,是正经的成年亲王了,太后却还是拿他当未成年的童子来看,万历心里憋闷,但还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出来……估计他现在已经根本记不得几年之前,自己曾经因为张惟功愿意对兄长等人退让而十分嘉许的往事了。
看着潞王,万历的怒气就涌上来,偏还不能有任何不满的表示,连一个字也不能吐露。他是巴不得潞王立刻之国滚蛋,相比潞王留在京城碍眼,哪怕是将潞藩的庄田加一倍,之国的赏赐加十倍,他也愿意。奈何现在不仅是太后,就连朝臣也不会同意潞王之国的……天子尚且无子,国家没有宗子,万一出现意外情形,潞王就可以随时顶上。从土木之变到今天,大明的这一条家法没有变过,天子或太子成年之前,京城一定留一个备用的亲王,这是万历也没有办法反抗的祖宗家法。
“母后动怒,实乃朕之过。”对着一脸淡然的潞王,万历还是不愿意低头,也淡淡地道:“反正朕等母后的责罚便是。”
他的气势倒是不输什么,只是潞王站着,他这个皇帝却在跪着,不论是万历自己,还是在场的其余人等,均觉眼前情形十分怪异。
“小弟这就进去,好歹替皇兄求求情。”
潞王又是一笑,怕是鬼都不信他去求情的,当下拍了拍手,就是直接进去了。
这会子人们才想起不对之处在哪里。
原来万历罚跪不是头一回了,以前潞王在外没碰上就算了,碰上了就哥俩一起跪下,这样太后的气也消的快一些。
这一回潞王连假装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进了慈圣宫殿中,这要传到外朝,目无君上,肆意狂放罪名肯定是逃不掉的。
万历气的面红过耳,身子也是直抖,不过他到底是张居正一手调教出来的,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弟弟今日这般行止,定然是事情起了重大变化,想到这一节,他面白如纸,如被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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