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十分该死!”
刚刚在火场中的那几个汉子,在两个多时辰后,也就是五更时分,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没有敢回家,一直跪在锦衣卫在小时雍坊的千户所门前,在起更到五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跪在廊檐下等着发落,五更时,每个人脸上都冻的青紫一片,身上挂满了寒霜,尽管穿着棉袄袍子,每个人都是瑟瑟发抖,因为跪下的时间太久,尽管不停的挪动身体,还用手掌支撑,每个人都是歪歪斜斜的不成个样子,如果不是一种信念支撑着他们,怕是每个人都是要歪在地上昏睡过去。
看到张惟贤的身影时,这些人又是松了口气,感觉终于熬到这个时刻了,事情可以做一个了结,又是感觉害怕,惟恐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在两种情绪交织的强烈刺激下,这些几乎耗尽体力的锦衣卫校尉们一下子就跪直了身子,两眼也瞬间变的炯炯有神,甚至连请罪的声音,也是变的大而洪亮。
“谁带队的?说说详细经过。”
张惟贤是在睡醒之后就得到消息,然后迅速赶到,其实按这些校尉的想法,应该连夜通知到才是,但英国公府戒备森严,府里也出了大事,府里的执事不知道得了谁的吩咐,将正门和几个角门全部封闭了,这样张惟贤的人也得不到通知,等五更前后张府刚开了门,立刻就有人将消息通知给张惟贤,最终在这个时候张惟贤便是赶了过来。
带队的校尉不敢怠慢,当然也不敢有所隐瞒,张惟贤的手段已经征服了锦衣卫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会不在他的权势和手腕面前战栗,在他述说的时候,张惟贤意态闲适,根本没有丝毫变化,一直到这个校尉说完,他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此时听闻消息赶来的锦衣卫官员颇有一些了,大家都是偷偷打量着张惟贤的脸色,有一些胆小的已经和那些待罪的校尉一样,全身战栗,感觉无比害怕。
自上次张惟贤当着众人的面杀了某千户之后,锦衣卫中已经明白,在张惟贤绝对的权势面前,大家的性命都没有什么保障,万一被这个人盯上,落个什么下场都是极有可能。
“……就是这样了,小人们盯到那道观,前后不到一刻功夫,那姓朱的差官刚离开不到一炷香,我们一边分人手继续盯他,一边就想进道观拿人,谁知道突然起火,一下子乱起来,四周的邻居赶来救火,我们不好下手,亦进不去,待火熄灭之后,进去翻捡,除了一些道士用的器物之外,真是什么也搜捡不出,我等办差不力,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求都督大人念我等向来效忠大人,没有异心,给我等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们的罪,原该立刻处死,家人男子流放,女的送到教坊司,叫千人睡,万人骑才是。”
恶毒的话才张惟贤口中说出来,居然也是有点云淡风轻,不沾染烟火气的感觉。
听到这样的话,一群犯了事的校尉全身都颤抖起来。
“不过,跪了一夜,也知道不推诿责任,比起以前是强多了,也算是经过我手调教过的,有模有样了。”
张惟贤轻笑,看看左右四周,朗声道:“有过要罚,不过这过是因为人家设计的好,头一回撞见,提防不了也没啥,下一次再有相同的情形,犯事的不要再跪了,直接自己抹了脖子就好,这一次,每人领四十军棍,接着继续办差,再办事不力,我们再说。”
听到这样的话,众校尉如蒙大赦,赶紧叩头致谢,忙不迭地都一溜烟的跑到北镇抚司去领军棍,尽管要被打的几天下不来床,那滋味极不好受,但各人还都是带着一脸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开心被沿途早起的人见了,还真以为这些家伙遇着了什么好事,如果知道这是一群赶着去受军棍的人,怕是人人要深以骇怪了。
“赶紧派人出城。”张惟贤赶走这群犯事的家伙,这才冷下脸来,对着留下来的亲信吩咐道:“去找精干的人,立刻出城去三屯营,叫杨四畏立刻在蓟镇沿途布卡子,将一切往辽镇的塘马给我截住,不论是谁,是李家的祖家的还是辽阳的,全给我截住。”
“是,下官立刻去办。”
张惟贤在锦衣卫的权威已经是毋庸置疑,一个千户接了令,毫不犹豫的就往外走,很快就有几个塘马准备好了,拿着令箭腰牌和文书,飞驰往三屯营而去。
“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了。”
虽然塘马已经离开,庞大的蓟镇会因为自己的命令而动作起来,戚继光已经被解职,从蓟镇调往广州任总兵官的命令已经从兵部下发,杨四畏已经成为新任的蓟镇总兵,这样一来,蓟镇从亲张惟功的军镇变成了中立一方,或是说,是谁的权势更大,蓟镇上下自然就听谁的命令。
杨四畏月前曾经入京陛见,亲眼看过张惟贤在皇帝面前的模样,锦衣卫堂上官,金台轮值官,还有锦衣卫现在的声势和实力,种种迹象都会震住这个老兵油子……张惟贤也不敢寄望蓟镇能出多大的力,只盼杨四畏能真的四处设卡,纵然没有办法抓住辽阳的细作,最少能阻碍辽阳细作从京师折辽阳的时间。
只要蓟镇真的动起来,各关卡扣住所有的经过人等,这个目标,就一定能够完成。
……
……
中午时分,三屯营迎来了自京师赶过来的几匹塘马。
为了消息准确无误的送到,张惟贤吩咐的那个千户也是大手笔,第一匹塘马刚到,紧接着就是第二第三,为了送一个口信,三个塘马中有两个是七品佩铜印的锦衣卫冠带总旗,一个是六品的锦衣卫百户。
在太宗永乐年间,一个锦衣卫百户出京就会引发轩然大波,甚至使地方上惶恐不安,一直到成化年间,锦衣卫也是凶名赫赫。
后来太监势力兴起,东厂压住了锦衣卫,到陆炳时期又有反弹,不过总体来说,校尉在民间的形象,远没有东厂番子来的可怕。
这两年情形又有明显的变化,京师之中,锦衣卫的人数又重新膨胀起来,而且这两年中,不少小官,包括文官在内都很吃了锦衣卫的亏,而好几个各道的监察御史弹劾锦衣卫,奏折却是如泥牛入海,一点动静也没有。
皇帝现在欣赏的武臣之中,很明显的,曾经的第一是张惟功,但现在风头已经被张惟贤给盖了下去,下一个就是李如松,这个将门之子跨过种种难关,成为宣府镇的总兵官,弹劾李如松的人也颇有几个,皇帝象征性的对李如松进行罚俸的处罚,但转眼间就将李如松提拔为中府佥书,这种根本就不要脸也不管文官怎么说的态度,很明显的已经在万历那里运用自如,并且如果按正常的历史走向走下去的话,万历会运用的更加纯熟老练,更加自如。
现在的锦衣卫又重新在人们的心中竖起了赫赫威名,京师和附近地方,文武官员和官绅富户,不少人家遭遇过锦衣卫的压迫,有很多人家遭遇毒手,哪怕是三屯营这样的军镇重地,到处都是副总兵和参将,游击一类的将领来往的地方,人们看到锦衣卫时,仍然会面色凝重,能避则避,不想与这些人沾包。
但杨四畏的中军游击却躲不得,人来了,他当然要负责接待,这三个塘马都是从早晨京里出发,一个接一个的奉命前来,等赶到的时候,马匹不曾换过,口吐白沫,人也是累得不行,几乎要匍倒在地上。
中军赶紧吩咐人将马拉走,换几匹好马过来,再又亲自问明了来意,然后再每人送了一锭大银,对方的差事算是办好了,三个校尉脸上都显露出满意的神情,但他们没有一个敢耽搁的,立刻就要回去报信。
“三位不妨歇息一下,本镇可以派出塘马,代为报信。”
“这可不能够。”锦衣卫百户答道:“将军的好意我等心领了,不过要是我们敢叫人代为复信,恐怕我们都督大人的怒火之下,我等要立成齑粉,所以我们还是挣命赶路,早完差事早完事就放心了。”
“好,那我等怠慢了,下次几位再来我们蓟镇,一定请几位好好玩玩。”
“好说,好说。”
中军游击肯定是仪表过人,风度翩翩,能言会道的俊美男子,几个锦衣卫拿了银子,又被人这般亲热尊重,虽平常是走路遇人就踢三脚的跋扈阴毒人物,此时也都是眉开眼笑的走了。
待校尉们离开之后,杨四畏才自后堂转了出来。
“大帅,”虽然杨四畏还没有正式接印,不过他的中军已经开始用大帅来称呼他了,看到杨四畏出来,这中军忙道:“想必大帅都听着了,我们该怎么办?若按锦衣卫的要求来做,恐怕动静不小,要是叫巡按御史多个事报上去,或是总督大人查察下来,我们怕是有麻烦啊。”
“麻烦是肯定会有。”
现任的蓟辽总督也是张居正线上的,多半不安于位,要被替换,杨四畏倒不怎么在乎这人,倒是动静闹的太大,巡按御史质问过来,就很难解释了。
一镇总兵,当然有提调兵马的权力,但一定要有过得去的说法才成,比如北虏寇边,峰火有警,要是什么理由也没有……事情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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