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传过来的时候,杨飞正准备带着部下展开例行巡逻,他的座船一马当先驶在头里。因为天太热没有着甲,若不是军例在,他连铁盔也不愿意戴,那劳什子太闷人了。
“......末将领命,语毕。”
对讲机里,刘禹亲自同他说话,言语间毫不客气,他也很自然地应下来,根本没在意自己不是人家的属下。
此处离着海峡口还有些距离,今日不知为何,风浪有些大,视野也不太远,从他站着的地方看过去,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而桅杆上的斗子里也没有发出任何的信号,可他知道敌人已经来了。
“降半帆,所有人就位。”
简短的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同时也通过对讲机告知了同行的船只,减速是为了更快地调头,而为了达到目地,甲板上的军士也相应要更多些,以备调整风帆之用。
他的任务其实也是演戏,敌人来势汹汹,还不到硬拼的时候,做出一个望风而逃的架势,就是为了迷惑,杨飞一边掌着舵,一边时刻注意着斗子上的情形,好及时做出反应。
高高翘起的船头在海浪上起伏着,风向非常不利,无论怎么调整船帆,迎风面都不大。这里并不是接敌的好地方,海峡中的水道宽度也注定了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杨飞有些遗憾地想着,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哨音。
“传令,斜向三分,让他们跟上。”
只撇了一眼,他就看清了斗子里打出的信号,敌阵在前还未进入作战距离,这是千里镜的观察所得,比平日里肉眼要远一些,敌方肯定还没有看到自己,为了达成任务,他现在不能马上往回撤。
跟在后侧的两只僚船收到了命令,都跟着转了向,三条海船从正面相迎变成了斜向接近。杨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等待着视线里看到敌人的那一刻,同时腰力下沉,脚底抓地,双腿如铁柱一般地稳稳站直,两手聚力将木柄紧紧地握住。
“升帆,全速,再转两分。”
在看到前方船影的同一时间,他沉声下达了指令,同时手上加力,将硬木圆柄转动了二分。船身发出了巨大的“吱吱”声,仿佛不胜其力就要散架一般,而对于自己的座船,杨飞比他心爱的女人还要熟悉,丝毫也不担心。
庞大的船身一边带着惯性向前,一边在舵轮的推动下缓缓转向,同时在一众军士的拉扯下迅速升高的船帆开始侧向迎风,船速变得快了许多。
由于方向的转变,整个海船从一开始的直面风向,到现在差不多成了侧身相对,海浪一波又波地扑向船身,将它推得倾向了一边,如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航向,说不定就有侧翻的危险。
“好,转向五分,跟上某。”
杨飞没有犹豫,敌人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现在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转向,才能稳稳地甩掉对方。
这一次的转向又急又快,制造精良的木楔工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传动轴的摩擦声清晰可闻,有那么一瞬间就连杨飞也不太笃定是不是会出事,可它倒底还是撑过来了。
三条海船在他的指挥下在敌人眼皮底下完成了转向,最近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敌船甲板上的动静,那种明显的慌乱让他不屑地“呸”了一口,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哪怕数量十倍于已又如何。
“弟兄们,加把劲,咱们回家!”
现在双方变成了同向相行,巨大的风力将硬帆吹成了弓形,三根桅杆上的船帆全部挂满,船速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杨飞毫不担心对手的追击,甚至希望他们派出追兵,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技痒了。
“任他等去,不得追赶!”
敌阵中居中的是一艘三重大舟,要比杨飞的座船还要大上许多,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小山浮在海面上,与它周围的船相比,更是鹤立鸡群。
孙胜夫站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同他一起的是个面相苍老的汉子,一身打扮毫不起眼,丢在陆上也就是个农夫的模样,可一张嘴吐出的几个字,立时便被手下传了出去,原本跃跃欲出的几艘海船都减速退回了阵中。
“大档头,为何不追上去?”
听到孙胜夫略显急躁的问话,汉子并没有多少不悦,就在刚才那个照面里,他看出了许多东西,而却不想同身边的这个人讲。
“孙先生,你是某的贵客,日后还有诸多仰仗之处,这些不过是小角色,不值当花费气力。”
对方只有三艘船,然而转动灵活,速度极快,就算派出追兵,也未必追得上。而更要紧的是,他看得出宋人操练极熟,并不是泛泛之辈,要打败对手,要出动多少船?他没有底。
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宋人的底细还是露出了一些的,船上看不到多少武备,船头没有冲角,甲板上既没有强弩也没有石炮,一发现自己的阵仗转身就跑,这样的水军追来做什么?
看上去,这位孙先生提供的消息还是准确的,宋人在这岛上的兵力并不多,水军就不说了,陆上只怕也差不多。他已经看到了海岸上的情形,几只小渔船停在岸边,摇橹都没有取下来,说明主人是匆忙逃走的,而不远处的沙滩上还挂着没补好的破网,以及晾晒的衣服,人影却没见一个,看来是已方的声势太盛,吓坏了老百姓。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冲着蒲家提供的物资和许下的承诺,他集结了附近所有的海盗,才组成了这么庞大的一只船队,其中有大半是自己的底子,怎能轻易折损了。
脚下的这艘拉风的大船就是蒲家的定金,传说他家富可敌国,从这出手的豪阔便可见一斑。若不是顾忌蒲家势大,他都想着带人去打劫泉州了,哪会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二,带上你的人,去探探路,若是不对劲,赶紧回来,千万莫要逞强。”
海盗有海盗的准则,一般不会轻易上陆,那是人家山贼的地盘,再有能耐的好手,到了陆上也是废物一个,他不想以已之短击人之长,可答应了的事,又不得不去做。
远远地望去,这岛上仍是以前那个荒凉劲,对面陆上任何一地都远甚于它。他不明白蒲家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去攻击这个完全没有价值的地方。
“某与你约定的,都已做到,素闻大档头义薄云天、是个一诺千金的好汉。某在此也是无益,不如就在此下船,去打探一番,或许另有收获也不一定。”
知道说不动他,又见不得对方一付谨慎小心的模样,孙胜夫干脆起身告辞。大档头虽然有些惊讶,随即也就想通了,既然他要走,那就走吧,自己也乐得清静。
“先生要去琼州?”
“非也,某去雷州一行,在那里有几个朋友,应该会有所得。”
孙胜夫拱手施了一礼,便走下了楼梯,自然会有人将他放下小船,从这里到雷州也就半个多时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大档头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帮黑心商人,只管拿着自己作伐,一遇事就缩了头。
“传令,所有的船散开,落锚,巡船警戒四周,不得有误。”
他决定等着老二的消息,如果对方是硬茬子,他才不会傻到上岸去硬拼,大不了四处转一转,烧杀抢掠一番,也算交了差。
“乖乖,这得有数百艘了吧。”
“闭嘴,刚刚数清的,又被你吵混了。”
岸上的一处山地,虽然没有七星岭那么高,却也是这一带最好的观察位了,为了更好地看清,几个军士趴在一棵大树上,用手中的望远镜费劲地数着海面上的船只数目。
“......差不离了,大船四十七,稍大些的八十二,小船一百五十五只,总数二百八十四。尔等再数一回,数目不差的话就报上去,侍制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那些船一直在移动,几个人数了几遍,直到没有差错了,这才记下数目。结果让他们自己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海盗一出动就是这么大的阵势,几个人都为已方捏了把汗。
此刻,刘禹正在姜才的司衙大堂上,他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边拿着几个模型摆在了沙盘上的海峡位置。自己织了张小网,没想到来的是这么大一条鱼,会不会拼个鱼死网破?
接近三百只船,保守的估计人数也在七千左右,搞不好上万也有可能,这么大的规模,只怕附近的海盗都跑来了,蒲家倒底是怎么调动他们的?难道说他们自己就是海盗头子。
“怕了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二娘给他送来了饭菜,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放在沙盘上的那些模型,显然已经知道了实情。
“有招抚......和侍制在此,奴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外面的百姓就难说了。”
她摇摇头说道,刘禹注意到自己的官称是隔了一会才加上的,看来她对姜才的信心很足啊,哪怕人数上远远不如对方。
“说得好,没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万余乌合之众,本官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来这琼山县城。”
刘禹吃过饭,特意换上了簇新的官服,绯袍翅帽、玉带革靴。俗话说:“人靠衣装”,这付扮相一出场,就博得了满堂,喔不是满城喝彩。每个看到他的百姓也好、衙役也好、守兵也好都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这么大的官儿都站在城头上,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