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
随着一声短促的叫喊声,一个完整的汉军千人队走向了阵前,他们很快由方阵变为横阵,拉成了长达数百步的一个长列,在号角的长鸣声中缓缓加速,朝着前面的那道矮墙冲过去。
在他们前进的路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与他们一样装束的汉军步卒,他们有的是身中利箭,有的则是掉入陷阱,看似短短的数十步距离,竟然充满了死亡,天上地下让人防不胜防。
“啊!”就在快要接近矮墙的时候,接连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叫声,此时宋人的守军还没有什么动静,那不必说,又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踩到了陷阱里,其余的步卒更加小心,速度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他们猫着腰,尽量让身形变得小一些,举着木牌尽量让露出的身体变得少一点,就这么逐渐接近了矮墙,结果都能看到墙头了,连一个宋人影子都没有,更别说是攻击了。
“怎么回事?”
不光是他们不明白,就是站在阵后的百家奴都感到疑惑,他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带着步卒赶到这里的,连歇都没歇上一刻,便直接下达了攻击令。第一轮攻势只到了矮墙附近,就被宋人猛烈地反击给打退,他并没有气馁,紧接着就再遣了一个千人队上去,这么做主要还是试探,结果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宋人的做法并不让人吃惊,他们原本就喜欢防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堆出一道矮墙,恰恰说明了他们不敢出战,因此他就是要采取这样的方式,看看对手究竟有多顽强,在他看来,那道矮墙并不算高,如果跑得快,一个飞身就能攀上去,当然做为障碍,已经足够了,毕竟墙后是无数端着弓箭、刀枪的敌人。
就在他的疑惑当中,整个千人队已经接近了矮墙,跑得快的,甚至已经在加速,只要再过上一刻,就会挨上墙头,论起贴身肉搏他们根本没把宋人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百家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突然间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排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后面的步卒也停在了那里,互相推搡着,不断地有人大叫一声,整个千人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向前呢还是退回去。
“放!”突然间他们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大吼,吼声如惊雷一般猛地炸响,让人听了心中一颤。
紧接着,原本空无一人的矮墙上,冒出了无数人头,这些人头无一例外都侧着脸,紧紧贴在箭柄或是弩机上,而他们的眼睛前,是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头,冰冷得如同死神的凝视。
“簌簌“地破空之声响成一片,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上,这些居高临下的箭矢就像顶着目标的胸膛在发射,一支又一支的箭矢撕破步卒身上的轻甲,钻进他们的身体中,将伤痛和死亡传播开去。
第一轮攒射就让这支以新招为主的千人队崩溃了,不是他们不想拼命,而是根本无所适从,因为在他们的面前,是一条宽达数步,深达两个人身的濠沟,濠沟的另一侧就是矮墙,根本就没有立足的地方,而宋人却能轻松地收割他们的生命,这样的形势下,谁会站在那里当靶子?如何选择就不言而喻了,为首的千户甚至直接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于是,百家奴痛苦地看着,这个千人队在撤退的过程中,将毫无遮掩的后背露给了宋人,他们的弓箭在如此的近的距离上,简直连瞄准都不用,无数的步卒就这么倒在了回来的路上,活着的还不足三分之一,损失远远超过了第一轮。
“把总,非是弟兄们怕死,宋人,宋人在那里挖了一条极宽的濠沟,根本跨不过去,就是进到沟里,没有梯子,也无法爬上去,好多弟兄就陷在沟里头,被宋人活活射死,咱们的人死得冤哪。”
百家奴恍若不觉地看着那道矮墙,耳朵里传来那个千户的哀嚎,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为了抢时间,根本没有带任何多余的东西,更别说梯子之类的了,宋人不过用了简单的一招,就将野战变成了他们擅长的守城战,这道墙比之楚州那种坚城自然什么都算不上,可墙就是墙,推不倒的话,就只能爬过去,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你擅自下令后撤,致使全军崩溃,罪不可赦。”就在千户吃惊的眼神中,他轻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然后一声大喝:“来人,拉下去砍了,首级号令军前,再有萎缩不前者,如同此例。”
为了军心士气,他不得不如此,借着这颗人头,暂停了攻击,如果不想出办法来,就算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
元人退了!
这个消息不用探子们来报,所有人都从墙头看得一清二楚,长长的矮墙下头,数百敌军步卒的尸体倒得随处可见,他们有些是被沟里的木头尖子刺死的,有的则是想要爬出来,被守军射死的,当初为了挖这道濠沟,他们整整忙了一天一夜,而如今,敌人要想填满它们,不知道会付出多少生命,这一刻,每个宋人都明白了太守时常对他们说的那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这只是整个喻口镇防御中的一段,元人分成了好几路,从各个方向差不多同时发动了攻击,结果嘛,都是一样,在丢下了数千具尸体之后,又一齐退了回去,宋人趁着这个空隙,一边补充吃食,一边用长长的钩子,将濠沟里的尸体拉出来,以免让他们堵满了。
“唉,可惜。”许文德同刘禹站在高处,所有的战况被他们尽收眼底,看到步卒们打得痛快,自身又几乎没有伤亡,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就摁不住了?急什么,大头在后面。”
刘禹放下千里镜,笑了笑,他明白许文德为什么会这么说,是想趁着敌人的退却,带着骑军冲出去,说不定能收获不小的战果,可是他不会让后者这么做,元人看似吃了亏,可并没有伤到元气,他们的骑兵,绝不会放得太远,贸然出击不是个好的做法。
在得到元人突然间发动攻击的那刻,他就明白自己的计划奏效了,这种规模的攻击,一定是来自元人的主力,将他们吸引过来,对于李庭芝的帮助将会是巨大的,这比正面相抗,所产生的伤亡要小得多。
之所以会这么笃定,就是赌唆都心怀侥幸,至少目前看来,他还有一条退路,那就是渡过淮水,只要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宋人的追击就变成了深入敌后,李庭芝绝不会这么冒险。
因此,虽然手下只有不到两万人,他还是决定固守,吸引敌人来攻,就是那些粮食也没有运走,它们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香饽饽,引诱着已经快要断粮的敌军。
“哪有,属下对于抚帅的计划,佩服不已,只是干看着步军弟兄们杀敌,都有些心痒痒。”
“放心吧,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到时莫要叫苦就是了。”刘禹拍了拍这位李相公心腹的肩膀,安抚着说道。
“哪能呢,你只管瞧好了。”许文德拍着胸膛,说得斩钉截铁。
元人这一退,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再上来,因为有探子耳目在,刘禹马上让守军们用过晚饭之后,开始了休息,矮墙上只留下了少量的人员,做出一付巡视的样子。
不光是守军,就连刘禹自己,也早早地睡了,这种习惯从建康时就保持下来,除了一些特殊时期,大部分时候他在城墙上的时间还不如雉奴多,说来也奇怪,这种懒散的态度,在军士们看来,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镇定,因此,整个西门的守军,都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当中,几乎没有遇上什么危急时刻。
这一点,作为他的老部下,郑同自然也心知肚明,该怎么做,出现异常情况要如何处理,在战前就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步骤,刘禹对他们的要求,是要精准地像一台机器,机器是什么?他不是很懂,但是在建康城中看到过那种上好的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在郑同的心里,太守就是要他们成为那样的庞然大物,随时能给予元人致命一击。
“什么?在哪里。”
接近四更时分,就在他打算回去打个盹的时候,探子用传音筒发来了消息,元人大举出动,似乎有夜袭的意思。
这个消息让他一下子没了睡意,弄清了敌人的大致意图之后,马上按照之前拟定计划,发出一个个指令。
“速去叫醒弟兄们,全都回到墙上去,不过不得鸣锣,也不要发出太大响动,上了墙谁也不许露头,吓跑了鞑子,老子抽他鞭子。”
他的人全都睡在镇子里的几栋大屋里,这也是除了码头之外唯一没有被拆除的建筑物,天气太冷了,如果没有遮风之处,非战斗减员将会成为伤亡的最大因素。
命令通过他的亲兵传达下去,没过多久,原本静悄悄的镇子里就变得人影绰绰,无数身影从黑夜里钻出来,跑向不远处的矮墙,他们全都一声不吭,只有阵阵脚步声在突然间响起之后,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