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塔坐落在半山腰，一条参道开辟在茂密的山林中，宛如一条脊柱，直达塔下。脊柱的尾部，山门的入口，四名武士手持素枪，排开在阶梯最低。他们与其说在守护山门，不如说是在守着身后的两只立地火炬。说他们是正经的武士也太过勉强，木下四处搜罗了许多流氓混混并武装起来，作为自己统治榕池的军团。皓月踱过头顶，时已午夜。一个啰啰仰头打了个哈欠，却被人从背后劈头打落一记杖打。
“给我精神点儿！”前来监察的小头目举着拳头，厉声喝道，“你当今天和平时一样吗！有贼人在镇里潜伏着，随时会来袭击呢！”
被打的啰啰扭了扭脖子，一开口就知道他的痞性：“我说老叔，就那么几个人，敢来千树塔寻死？再说了，他们来干什么呢？在镇里找几个**可比在这儿听夜猫子叫唤好！”
小头目踢了一脚他的大腿，一边扬起他那胡茬斑驳的下巴，一边说：“你说为什么？我告诉你，千树大人已经回归了神座，马上就能带着我们飞升成仙。到时候，我就能跟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说再见了！你们呢，爱找**就找去！但这几天，给我守好这条路！”
“Ithinkyoustillgowhoringisbetternow.”
乌云拂过月牙，月光消逝复又重现，洒向众人的视界。
两个年轻的男人倏忽间从树下的阴影中现身，仿佛他们已经藏匿了许久。用英语说话的那人穿了一身夸张的礼服，漆黑的礼帽边缘锋锐如新，月色在他的衣襟间隐约熠熠，也倒映在他擦拭如新的皮鞋上。似是炫技，似是消遣，几张牌夹在他右手指间交换来去如同舞蹈，一望不能判断究竟有几张牌。
守卫纷纷握紧了长枪，头目神色紧张，缓步上前，手掌向腰间刀柄握去。他的双眼从未离开面前的二人，相距六尺。他眨了眨眼。眼睑一阖，一张。
忽然他觉得腰上一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住他的刀柄。一滴冷汗从他脸庞滑落，身着短衫的男子几乎与他贴面，相距，几寸而已。四目相对中，他听到啰啰们迈开了步，枪尖划过半空，但有什么东西更快，呼啸掠过他的两边，身后响起肉团倒地的声音，接着便再没了声响。
纸牌仍在指间隐隐现现，牌面折射了皎洁的月光，一望不能断它数量。
据说人在死前感官会被无限延长，一切都会变得缓慢，但将死之人并不能反抗。他终于感同身受。
长刀被青年抽离了刀鞘，仿佛拔出一柄光。青年脚步碾转，背对屈蹲。刀锋流瞬，宛如一弯新月滑过夜幕，冰冷的钢铁擦过他的喉结，然后真切地从他的下颌没入肌理，首先是表皮、脂肪和纤细的下颌肌肉，紧接着对半切割了牙床，顶起门牙，切过喉舌、鼻梁、眉间，最后从前脑脱离，划开前庭，血洒碧空。青年静静凝视缓缓倒下的尸体，指节更加用力，握紧了长刀，山道上，有更多的士兵正在赶来。
都是来送死的。
几声枪响，随后是射来的子弹。铛铛——两张竖盾一般的蓝牌悬在青年身前，坚实可靠地挡下了这波射击。青年朝前迈出一步，盾牌也随之前进。透过半透明的盾牌，楚轲凝视着高地的敌人，他们几乎是黑压压的一片。
“上了，托尼。”
“别跑太快，”托尼一押帽檐，却也难掩嘴角笑意，“照顾一下我这个老年人。”
枪声再次爆发，这次是敌人在高处排开阵型后的齐射。楚轲如同听闻发令枪般，飞驰如离弦急箭，射向敌方阵线，射向远在山腰的千树塔。至少十甚至二十支以上的步枪和冲锋枪的密集弹雨如泼水般砸落在托尼为保护楚轲而放出的蓝牌上，然而它们的坚韧令人震惊。直到楚轲飞奔至战阵十余米前，枪声从未停歇，然而一双蓝牌仍未显露出崩毁的痕迹，几乎是将射击全数接下。
“素枪队！”
有头目挥落战刀，阵前放下八支素枪一字排开，这是狭窄的山道能容纳的最大数量。他们想用这种玩具般冷兵器阻挡楚轲的冲锋？紧紧尾随的托尼抬眼却看到楚轲正向一侧转过头去。
砰地一声，楚轲向旁侧暴跃而去，将两张蓝牌留在原地，托尼急遂跟进，吸引火线。枪兵们见状，枪头向左，颤颤待敌。再看楚轲，他往身右一脚蹬落，几乎要把一颗齐腰粗的大树踢断。紧接着借势突向身左，也就是枪兵们手中锋锐的反向！敌人再想做出应对已经不及，尚在空中的楚轲太刀挥圆，甩出一片钢铁莲华，将八根长枪齐齐从中斩断！
几人抛下断枪，围将上来，然而要此时的楚轲斩切活人的躯干，他会和劈砍干柴时一般无情。碍于友军阻挡，射手们停止了射击如同鸣蝉噤声。持刀头目大骂着向射手们发令：“都在等什么！给我打！”
“可那些枪兵……”
说话的射手身旁再次响起枪声，因为他半句话的功夫，稍下方的战团里，枪兵们已经全数倒在血泊中。脚踏横溢的鲜血，楚轲押刀俯身，从侧里蓝牌复又飞来，张开防壁。楚轲的肩膀顶住它，感受到它因受弹而引发的振动。头目见状，向旁侧目，一道黑影飞踢而至，如同从天而降的狮鹫！
“哦咿呀！”
托尼这一击忽然突袭到背后，大半士兵变得慌乱，纷纷回身射击。火线擦过托尼的肩上腰间脚踝，偏偏没有一发能够切实打中。他旋转跳跃，一张张燃烧着发光纸牌射向战团，它们远比子弹致命。
但让这些地痞真正惨叫起来的，是乘机贴近的楚轲。楚轲大步冲开人群，挥舞起太刀，如同风暴撕碎这沉重而脆弱的阵线。泛着冷光的锋刃从一具血肉延伸到另一具，每一次脱出就紧接着下次切入。鲜血喷溅如飞瀑，有粉色的肚肠淌到地上，也有两半的眼球飞向天空。哀嚎声此起彼伏，冷钢影起起落落，那屠戮周遭的身影，如同死神正收割麦田。山道太过狭窄，战团太过紧密，但他们也正在为了楚轲的大开杀戒而变得稀疏。枪声零零碎碎，纷纷打到自己人的身上。有人拔出匕首，却在刺出之前被楚轲捉见砍下手臂。没人能接近楚轲二尺之内，只有尸体有幸被他跨过。活得最久的绝不是离楚轲最远，而是那些没有及时反抗的。一旦他们有心反抗，他们也就离死不远了。
杀伐声逐渐低落，残碎的肢体陆陆续续滚落下山，血迹拖延开去，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超过四十个男人倒成一滩，只剩楚轲与托尼二人仍矗立在血泊中。托尼的礼服几乎整洁如新，反观楚轲，已经被染红了遍身，血淋淋的短衫贴在身上，勾勒随着呼吸起伏着的肌肉。
托尼直起身，朝他吹了个呼哨，微笑着称赞道：“真美。”
楚轲低了低头，左手按在胸口，一把撕碎了单薄的上衣，展露流淌着汗水与月色的胸膛。他眼神凶恶，面部僵硬，似乎没放松过牙关。他随手扔掉已经砍钝了的刀，环视四周，又拾起一柄战刀，随后径直登上山道。那背影分明就是在说：“跟上。”
如果肢体语言也有语气，这句话想必不会太友善。这场战斗消磨了楚轲的一些体力，他感到神经和肌肉紧绷，登山的途中，他不动声色地调息着呼吸。必须坚硬如刚，否则难经锤炼。
真金不怕火炼，正如好钢不会疲倦。
唯有好钢，能做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