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适闻言,偏过头看她一眼,忽的一笑,倒把杜兰真笑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杜康适仍是笑,杜兰真心里发毛,默默盯着他,直到杜康适笑完,见杜兰真仍盯着他,方才开口道,“我笑杜仙子一向心高气傲,居然还会问我自己表现得怎么样。”
杜兰真白了他一眼。
“无甚可说的。”杜康适终于正色道,“说你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未免太抬举你了,说了你也不信,总之平平无奇,是个落落大方的宗门核心美女弟子吧。”
杜兰真又白了他一眼,“核心弟子就核心弟子,加个美女做什么!”
“你可别说,这宗门核心美女弟子八个字,一个字也少不得。”杜康适笑道。
“这是什么缘故?”杜兰真挑眉问道。
“宗门弟子,故有底气眼界,核心弟子,故有自信傲气,美女弟子,故有冷淡自矜,凡此三者,缺一不足以道尽你这个人。”
杜兰真不语。
“六哥没说错吧?”杜康适微笑着看着她。
杜兰真默然,最终微微点头。
“你问我今日表现如何,我只能说不错,但非要我夸你,那我可是说不出口的。”杜康适语气温和带笑,“咱们认识也有十年了,自问对你也算了解,我想你问我表现如何,并不是想听个不错就完事了。你想做一个言谈之间自有魅力,能够不靠修为、容貌、出身折人,是也不是?”
杜兰真默默点头。
“那就是了。”杜康适点点头,“你这样,没人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对于一个宗门核心美女弟子来说,足矣。但如果你不是宗门核心弟子,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对你另眼相看,若你不是个美貌女修,只是个普通男修,哪怕也是宗门核心弟子,也稍显傲慢些。唯你是个貌美过人的年轻女修,若没有利益牵绊,男修总会对你宽容些的,你的稍显冷淡也就不是事了。”
杜兰真不语。
“你不必难过。”杜康适看着她道,“美貌、天资、师承,无一不是你的依仗,不必强行分开。这世上如你所求的纯粹人格魅力折人的人能有多少?他们又何尝有你这般条件?”
“莫苛求全,须知人无完人。”杜康适道,“你总爱苛求自己,这不好,容易钻牛角尖,也许短期于你有益,但长此以往,对你绝对有弊。”
杜兰真慢慢捻着袖子,一言不发。
“若真要我说你哪里需要改进,我觉得只有一点可说。”杜康适见她不说话,便道,“你得压住你的傲气,心平气和、怀着发现别人优点的目的去看别人。”
“你有些自命清高,不知你自己是否发现。”杜康适看着她的眼睛,“以你的条件,这很正常。但你要知道,别人也许某些地方不如你,也许某些地方很不好,但他自然也有不准。”
“你能发现别人的优点,才能承认自己的优点,能包容别人的缺点,才能包容你自己的缺点。否则,你只能看见远超你的和远不如你的,远超过你的你拍马难及心生绝望,远不如你的你认为不值一提不值得比较,长此以往,你越自命清高心高气傲,也就越自怨自鄙不能正视自己,于你修行无益。”
杜兰真悚然动容,杜康适说的话,竟与她所思所想一般无二!
杜康适见她动容,不免一笑,“你看那席援,你道他为何针对邓周,却对你我礼数周全?”
“难道不是因为他…迎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吗?”杜兰真蹙眉道。
杜康适听她这样说,沉吟了一会,“你若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但要说起来,太过苛也。”他笑道,“说来他与你也有几分相似,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不如自己的人,但又自知远不如比自己强的人,难以自视。”
“这样的人,就须在别人身上找些优越感,否则难以维持心态,迷失在自鄙自卑、求全责备而不得之中了。迎高踩低,似乎太过,还不至于。”
杜兰真听了,一时惊诧莫名,再思索起来,又觉颇有几分道理,但被直接说穿,直面自己内心的鄙陋,让她一时颇为难受。
“你只听我一言,每次见了人,先把这话默念一遍,以此为鉴。”
杜兰真正色道,“六哥请说。”
杜康适郑重道:“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的条件。”
杜兰真霍然望向他的眼睛,她忽然想到,她天赋待遇这样好,又这样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六哥同她相处时是不是会很难受呢?
也许以杜康适的心境阅历,多半还不至于嫉妒她一个小女孩,但总见她一副怀珍宝而视若无睹,总是不满于不足的模样,怅惘大概总是免不了的吧?恐怕也免不了觉得好笑幼稚。
她于杜康适身上学到了许多,愿意与他相处,认为十分愉快,但杜康适是否会觉得与她相处愉快呢?
她求仙问道,即使求全责备,也是因为问道者当以上士自许,却怎能把自己弄得自怨自艾、不知惜福的模样呢?既然求全责备,自然更要追求心态心境,而非执着于其外在表现,那是本末倒置,舍本逐末之举。
思及此处,杜兰真敛容正色,真心实意的朝杜康适一揖,“金玉良言,无以为报,只能先谢过六哥了!”
杜康适微微一笑,坦然受她这一礼。
这便是修仙四要财侣法地中“侣”的妙用了。若非杜康适及时提醒,焉知杜兰真不会毫无所觉、愈演愈烈,最后积重难返,谁知道到时要花多少功夫补足。自然是早一刻意识到早好。
两人走到游鱼轩外,杜康适别过燕如行解柔锦夫妇,杜兰真仍执意再送。
走出三里,杜康适忽的又道,“然而,你实无需妄自菲薄,你是极尘宗的亲传弟子,几十年后未必不能一争真传弟子的位子,别人或好或差,何须拿来作比?难不成别人明你差劲了?”
“况且,你是咱们杜家的芝兰玉树,老祖曾说过,光大咱们家门楣的必然是你,负此期许,还不速速振作醒悟?”
杜兰真惭愧无言,杜康适顿下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到这吧,不必再送了,否则,倒不如跟我回极尘宗吧!”
杜兰真看他言笑晏晏,忍不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心中感激六哥,无以言表嘛!”
“你一向是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六哥知道。”杜康适哈哈一笑,“回去吧,去看看你那位妹妹,人家对你可真是崇拜得很呢,他日你对人自惭形秽时,便想想何慕灵如何对你,自然心平气和。”
杜兰真听到此话便想到郗昭,沉默了一下,“倒是很有道理。”
至此,两人终于作别。
杜兰真送杜康适时慢悠悠,回去却堪称风驰电掣,直到进了游鱼轩,这才又慢悠悠的走了起来,一派仙姿道貌的模样,又自觉自己找到了一处心境疏漏,心情颇佳,看这游鱼轩的景色也觉疏阔了。
何慕灵收到她的传音符,得知她想逛一逛游鱼轩景色,立即自告奋勇要为她做向导,杜兰真便和她约好在瘦春池相见,问了游鱼轩弟子方向,不紧不慢的过去了。
等到杜兰真走到瘦春池,何慕灵已经到了,但她此时面前有好几个炼气期修士,有男有女,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的,而何慕灵面如寒霜,全然不同于在杜兰真面前浅笑盈盈的模样。
杜兰真长这么大,除了和老冤家令狐璇有过剑拔弩张互相明争暗斗但又斗而不破的关系,其余时间,若有人挑衅她,她都是直接动手的,能动手何必哔哔?打趴下,对方自然就不敢再挑衅她,不服再揍,何必舍近求远?
然而这里不是极尘宗,她也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对何慕灵也只是初识,自己更是个筑基前辈,自然不好那么干脆利落,但要她静观其变,她也觉不必,对此不感兴趣。
因而杜兰真从容上前,含笑看了这一众修士一眼,仿佛全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眼前是一片和乐融融,笑着对何慕灵问道,“你来的倒早,让你久等了,若是方便,耽误你些时间,咱们去游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