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河磐城里的守卫这么弱吗?”河磐城最正式的房屋里,杜兰真坐在桌边,撑着下巴,半歪着脸,悠悠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他是河磐城的话事人,也是真知会在此处的分舵主。
面对杜兰真这个不信真知、残杀真知信徒的罪恶之人,面对她丝毫没有把河磐城看在眼里的嚣张话语,河磐分舵主不仅没有恼羞成怒杀她为守卫真知贡献力量,反而诚惶诚恐,痴迷甚至狂热地望着她,有问必答,“我们三分之二的守卫都被贱民派去旭城,小舵有内应在旭城杜家,可以里应外合,助神教夺下旭城!光复真知!”
在贯珠天音的影响下,河畔舵主把最崇高的敬意、最疯狂的向往致以杜兰真,因此,他将对郁梓白瑶天君的感情尽数投影到杜兰真身上,几乎以为她是郁梓白瑶天君在戡梧界的化身。
杜兰真得说,贯珠天音对人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但在贯珠天音控制下表现得狂热、痴迷到河畔舵主这种地步,她也是第一次见。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她以前控制的对象都不是神道信徒。以杜兰真浅薄的见识里,她仅知道神道信徒这一种人,看似强大无比,但实际上心灵脆弱。他们的力量来源于所信奉的神灵,他们不需要拼尽全力、冒着生命危险去提升实力,只需要尽力信奉、讨好神明,就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
但人之所以强大,其实不在于他掌握了多少力量,而在于他有获得力量的能力。
神道信徒天性里有着依赖神明的部分,这种奴性使得他们难以拥有坚定的意志,更不可能在贯珠天音下有所反抗——信仰神明,本身就是在主动交出自身的控制权。习惯了被控制,也就不会反抗了。
杜兰真对神道没什么好感,便在于这种愚民的把戏。
如果说玄门是独善其身的话,神道就是举万众之力成就一人,那站在顶端的人何等风光,却并不代表托着他的人的卑微并不存在。
“旭城杜家?”杜兰真挑了挑眉,觉得这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正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手里的地图清清楚楚地标注着河磐城的位置——因为杜家最初的真知信徒就是河磐城的人洗脑的,是河磐分舵的棋子。
不幸的是,那些河磐城的人跑到旭城,只能发现被她杀得一干二净的杜家。追上来想追杀她,却被她一地分批解决了。
这么说来,她完全是以一人之力,用了十几天时间先后消灭了河磐城的大部分力量啊!
“真知会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吗?”杜兰真想了想,问道。
“除了旭城的事,北边竹口分舵派人灭了当地的寻芳宗,不过没有接管势力,竹口分舵的实力较弱,没那个人手接管,只能杀人示威。”
“为什么以前没有这么大动作,现在却忽然激进起来了?”
“我不知道……”尽管被贯珠天音牢牢控制着,河磐分舵主还是露出了茫然之色,“但是大家都在比,我们河磐分舵也不能落后。”
杜兰真敲了敲桌子,思索了一会儿,“真知会总舵对此怎么说?”
“总舵鼓励所有分舵积极参与真知的伟大回归,为真知的光复贡献力量。”
这满口漂亮话,没有一句有营养的。
杜兰真又问了河磐分舵主不少问题,发现他知道的也不多,活脱脱一个偏安一隅、不关注自家一亩三分地以外的乡巴佬,指望他知道真知会的意图、甚至于整个世界的形式,简直是在做梦。
她顺手用胭脂色送河磐分舵主去见他心心念念的真知,沉思了一会,在城里搜出一些也许有用的文件,没有细看,塞进储物戒指里。
对于小洞天世界里的人,杜兰真杀起来没有一点点心理障碍。她在进入小洞天世界时就被评委会告知,里面的都是临时推演所得,并非真实存在。也就是说,她杀的只是一道符箓、一串符号、一组灵力,可能是任何东西,但绝非真人。
甚至于,即使这些是真人,杜兰真也能安然地送他们一场解脱。玄门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无论在哪都一样。
杀人从来不难,杀一个人和杀很多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她没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困在城里杀掉,但想来刷分也不至于这么苛刻。
杜兰真望着空荡荡的、本身并不发达的河磐城,伸出手来,幽光从她指尖涌出,几个呼吸间,拥抱整座城市。
“成功摧毁真知会中型据点,积分+30。”
“望着空荡荡的城市,你心里并不轻松,反而沉甸甸的。你知道虽然河磐城的大部分有效力量都被消灭,但仍有幸存者寻找各地真知会信徒通报消息。如果你滞留原地,很有可能会遇上前来探查情况的别地真知会信徒。”
“这里不安全,你决定事不宜迟,立刻离开。”
杜兰真静静地望着火光冲天的河磐城,听着话外音深情并茂地擅自为她的心情和心路历程做出决定,嗤笑了一声,转身化为遁光,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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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奉云望着眼前俯首求饶的人,神色复杂。
她明知这些人是毫不在意尊严和别人的生命的无德之人,但她又怜悯他们的愚昧。
与她看似冷酷的外表不同,陈奉云是一个从小受到严格正统教育、有着积极三观、怀有怜悯之心的修士。
即使她知道这些只是小洞天世界推演出来的人,但她的手却迟迟难以落下。
“你的心太软了,杀人这种简单至极的事情对你来说简直像是什么绝世难题,拖泥带水,不够干脆。”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临行前师尊对她说的话,那个高贵的女人用最冷漠的语气评价着她——她一向是漠视甚至无视这个弟子的,陈奉云很清楚,自己并不受师尊的喜爱,而临行前师尊向她说的这番话就是最直接的原因,“修士这一路上,唯道唯我,没有其他东西值得你挂怀。”
陈奉云做不到,她很清楚。即使她竭力模仿着师尊,像师尊一样成为戡梧界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冷美人,让所有人以为她是师尊的翻版。
但她心里清楚,她不是,她永远也比不上师尊的道心坚定,她就是个凡夫俗子。
陈奉云想了很久,最终闭上了眼睛。
心软是凡夫俗子的常态,但趋利也是凡夫俗子的追求。她想做天元十六子,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配得上是师尊的弟子。而面前的都不是真人,不违背她的良心。
她的坚持这样懦弱,而所谓良心又这样容易妥协。也许是她真心想要变成师尊的样子,也许是她在慢慢习惯这个尔虞我诈的残酷世界……
陈奉云苦笑了起来,也许师尊说得没错,杀人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