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全体士兵听到号令,开始集合。聚集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惯例了。
古朴的城门外,一处荒地上扬起了片片白幡,士兵们边走边洒,扬起的黄色纸钱被风吹散,带着未燃尽的火星和黑色的碎屑。
一个穿着八卦服的阴阳生大声念着柳轻霜听不懂的祭文,她只觉得奇异拗口,她大概只能从那个拉长的调子中隐约听出两句,“魂兮……归来……”
北风带着苍凉,冰冷刺骨,白幡在风中狂舞,似离人之魂,草原上仍留着斑斑血迹,苍穹白云之间,有雄鹰在高鸣。柳轻霜同其他边军一起,面色凝重,手扬黄纸,大声吼着那奇异拗口的话语。所有的愤怒,悲伤,迷茫,恐惧,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声大吼远去。
她听见有人在低声的哭泣,有人声音哽咽,不觉中,嘴角尝到了咸味。
原来她早已泪如雨下。也许十年后,百年后,不会有人知道,在明国的边塞之地有这样一群人,这样一场葬礼,这样一声声仿佛要撕裂大地的吼声。记得的,或许只有吹过草原的风,被黄沙侵蚀的边城,和埋在异乡的累累白骨。
回去之后大家的兴致都不高,柳轻霜也安静的待在新帐篷里。不知是不是女性特有的细腻情感,她在梦中仍暗自流泪,不知是想到了那些死去的将士,还是担忧自己的将来。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了,柳轻霜要走马上任总旗这一职位了。
升了总旗的柳轻霜总算从那抹失意中走了出来。她心里喜悦万分,既解决了女扮男装的问题,又算是有了一个职位。尽管总旗是个小小的官职,但手底下管着些人,也是有了点小权。
‘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小官迷。’君柒很无语,这一点点人手又没什么作用,更何况职位还特别低…
是的,此刻的柳轻霜都没察觉出自己隐藏的野心。
“柳柒,你最近也太夸张了吧,嘴都咧到天上去了。可怜我这个小旗吧。”闻堰在一旁打趣,柳轻霜无奈,控制不住自己呀。
她就笑笑,“升职了就有一点点开心而已。”
闻堰有点小头痛,他这样打趣的目的就是为了劝诫柳轻霜。没想到她没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他揉揉额角,也是,自己说话这么委婉,柳柒他不一定能听出。还以为自己已经够潇洒豪放了,没想到自己到底还是受了世家的影响,每说一句话都要百转千回。
闻堰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柳轻霜疑惑的支起耳朵,便听闻堰在耳边说话。那带着莲香般清冽的声音轻轻拂过自己的耳朵,柳轻霜身体瞬间一僵,耳尖红通通的。
“知道了吗?”回过神的柳轻霜只听见了这一句话,知道什么?
无意间瞄到柳轻霜发红的耳尖,闻堰心里暗笑,没想到柳柒还挺可爱的。
“柒柒,虽然我们都知道升职是好事,你高兴那是理所当然。但是不要表现的太过了些,那可是会让某些人眼红的。”说罢,还用眼神示意前方。
柳轻霜听完这话,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心里有些没底,连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柒柒这个昵称都不知道。
顺着闻堰的视线望去,果然,余进那厮又不安分了,身边围绕着几个人,对柳轻霜指指点点的样子。
柳轻霜心想自己最近确实有些太自得了,太幼稚了,太喜怒形于色了。这点不好,不好。
不过君柒不认同这个观点。‘人嘛,何必想太多,又不是为了别人而活,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连喜怒哀乐都要顾及别人的脸色,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柳轻霜自己也很赞同君柒的观点,但是那只能作为羡慕的存在,还记得儿时,爹爹说过:“在官场,喜怒形于色是需要资本的。当你弱小时,千万不能随心所欲,那会成为别人攻击你、诱惑你的手段。即使官居高位,也很难做到随心所欲。”
“可是爹爹,右丞相就很随心所欲呀?”
“傻霜儿,右丞相就是那有资本的人,他可是世家大族出生,皇上现在是不敢得罪他们的。更何况右丞相有超世之才,满腹经纶,国之栋梁,整个朝廷都离不开他呀!”
小轻霜歪头思考,“那,左丞相呢?他官位也很高啊。”
“像我们位高权重的左丞相亦做不到喜怒形于色。霜儿,有没有发现外界人对左丞相风评一概是温润如玉,举世之才。也就是说左丞相无论对什么人都和和气气的,从没红过脸。”
“那样不累吗?别人骂你辱你,却不能生气?”听着女儿稚气的话,柳父笑笑,问道,“那外界的人对左右丞相,谁的风评更高呢?左丞相以寒门子弟的身份取得现今的高位,就不曾留下过把柄,不曾喜怒形于色。他现在可是千千万万寒门子弟的奋斗目标。”说完,柳父的神情似感慨,似惆怅。
柳轻霜心想自己现在是没有资本的,怎么能这么大意呢?人家左丞相身居高位,至今都能喜怒不形于色,自己为何做不到!此刻的柳轻霜俨然也把左丞相当成了奋斗目标。
“集中!准备操练。”柳轻霜大声喊道,然而她的小身板没有什么威慑力。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队伍终于拖拖拉拉的集中了。隔壁的队伍训练声早已响起,柳轻霜心中怒焰高涨。
“拖拖拉拉像什么样!还训不训练!”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还没放火,火却被别人烧头上来了。柳轻霜表示很愤怒。
“七个小旗,出列。”李有忠等小旗迈步向前。
“总旗好,标下余谋。”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高声说道。看着那魁梧的身躯,柳轻霜心里有点发咻。
柳轻霜走上前,柔声询问他们迟来的原因。余谋看似爽朗实则挑衅的回答“总旗的声音太小,咱们没听见。”李有忠还在后面一脸赞同的模样,俨然是支持余谋的。
柳轻霜简直要气炸了!听不到我的声音?难道还听不到训练的钟声?
余下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柳总旗怎么应对。大家实在是对他的小身板不放心呐。
偏偏此刻,余进还朝柳轻霜挤眉弄眼,一幅瞧不起他的样子
柳轻霜怒了。今天非得杀下他们的威风。不远处正好瞄见一个蓝色瘦弱的身影。柳轻霜心里有了主意。
“都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军队就有军规。各位同袍可知军规中特别强调了严惩失职渎职。”柳轻霜勾起一抹狡猾的微笑。
“我们又没担任什么职位,干嘛严惩我们。”余进又不安分的嚷嚷。而后又小声的说:“要惩罚也是罚小旗,小旗才算是官呢。”说这话的余进没注意到其他七个小旗暗沉不悦的眼神。
“失误军机、不操练、纵放军人歇役等都属于处刑的失职罪。你说是不是啊?严经历?”
被叫住的严经历一脸懵逼,不过听了柳轻霜的话后,点了点头。明律中确实有这一条。
“那不操练该怎么处置呢?”柳轻霜抬头假装询问。
“不操练者,初犯罚俸钱一个月,再犯笞四十,三犯降职叙用。”严经历听完柳轻霜的问话就明白了,他也乐得帮助柳轻霜,于是故意强调‘不操练者’。
众人听严经历一说便害怕了,人严经历好歹是个读书人懂得多,应该没错。
于是在知道自己犯法后,众人心里都惴惴不安。毕竟他们都只是个平民百姓,对犯法有种畏惧。现在他们一个个老实多了。
“念在大家都是初犯,我也不处罚太重,各位小旗就罚俸钱一个月,下面的小兵没俸禄嘛,那就就罚站一日!”柳轻霜也算是打一棒子给一红枣,众人听说不用被鞭打四十下,只是罚站,心理满意多了。
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后,柳轻霜送别严经历,她知道严经历的好心想帮,心里感恩,向他表示答谢。严经历自然是满不在意,毕竟看到柳轻霜这么瘦弱的份上,估计很难服众,他也乐得做个好人。“嗨,小事一桩,真想答谢我,下回请我吃一顿酒。”
“好,就这么说定了。”柳轻霜也爽朗应到。
明国特别强调“肃正纲纪,重典治国”。开国皇帝为了强化吏治,使官吏尽职尽责,制定了许多严格的法律。例如:官吏无故擅离职役,应值班、值宿而不值者,笞四十至二十;失误军机、不操练、纵放军人歇役等都属于处刑的失职罪。
在《大明律》中,初犯罚俸钱一个月,再犯笞四十,三犯降职叙用;若擅为更改,变乱成法,则要处斩。
所以严格意义来说,柳轻霜自己也没有做到督促士兵进行操练的任务,也属于失职一列。幸亏严经历有心想帮,没有仔细追究,不然乐子就大了。
而今日自己虽是震慑到了他们,但这只是狐假虎威,凭借军规,借他人之口,不是自己的本事,这不是长久之计。
作者题外话:本文的设定是以右为尊。关于是以左为尊还是以右为尊,阿来也不清楚,后来作者君查了些资料。发现年代不同,左右尊卑也不同。
夏商周时,朝官尊左;燕饮、凶事、兵事尊右。战国时朝官尊左;军中尊右。秦尊左。汉代尊右。六朝朝官尊,燕饮尊右。唐宋明清尊左,元代尊右。一般在喜庆活动中,以左为贵,在凶伤吊唁中,以右为尊。
也就是说:夏、商、周、晋(包括春秋战国、南北朝、五代十国):文官尊左,武将尊右。秦、唐、宋、明:尊左。汉、元、清(包括三国时期):尊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