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谣看看唐媛狡黠又不怀好意的目光,口中喃喃道:“女人啊……无论惹什么,千万都不要去惹女人,因为你完全不知道她下一刻会给你变出什么花样来!”
唐媛的花样可真不少。
她的小包袱一打开,里面除了胭脂水粉,还有许多长短不一的小刷子,五颜六色的小盒子,夹眉毛的小镊子,烫头发的小火钳子;眉笔、小刀,最妙的居然还有几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反正都是云谣想不到的东西。
她将这些东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然后上下打量着云谣,将云谣瞅得心里直发毛。
唐媛笑嘻嘻道:“师父教我的功夫,别的我不敢自夸学的如何好,但是若说这易容术,除了师父她老人家以外,如果我说自己是天下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说天下第一!”
她一把抓起那只寒光闪闪的小刀,对准云谣。
云谣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帮云谣化妆易容!
云谣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那个姿势,就如同坐在剃头的待诏匠面前一样正襟危坐,任由唐媛在自己的脸上倒腾。
唐媛掂起小镊子,对准云谣一根失群的眉毛一夹一拔,云谣倒吸一口冷气:“姑奶奶,请下手轻一些!”
唐媛笑道:“这半天,我就看它不顺眼,现在终于被我给彻底铲除了!”
铲除是铲除,不过,却未必是彻底。
唐媛将那些小镊子、小刀子、小刷子掂在手中,轮番上阵,在云谣脸上摆弄着,云谣索性将眼睛一闭,任由她胡来。
直到云谣感觉坐得腰都酸的直不起来的时候,唐媛才长出了一口气:“好了!”
云谣缓缓将眼睛睁开看着唐媛,唐媛也眨着眼睛看着她,她突然弯下腰去,“咯咯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谣莫名其妙的拿过镜子照照自己,不照则已,一照之下,差点将云谣的鼻子气歪了!
镜子中哪里还是自己!
活脱脱就是一头肥头大耳的猪八戒。现在只不过唯独缺少一根九齿钉耙而已。
唐媛捂着肚子笑的花枝乱颤。
云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这……说实话,就凭唐媛能将自己改扮成这样一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猪八戒,足能证明她的易容术,绝对错不到哪儿去。
云谣晃晃脑袋,扇一扇那一对招财进宝的大耳朵,嬉皮笑脸对着唐媛唱了一个诺:“嫦娥姐姐,俺老猪……俺老猪……”他只哼哼了几句,就适可而止,却又惹的唐媛一阵笑。
唐媛伸手取过一张人皮面具戴在脸上,粗声粗气对云谣道:“八戒,见了师父还不下拜,更待何时?”
云谣看着那张宝相庄严的脸,心中诧异唐媛的宝贝可真不少。
有其师必有其徒。
唐媛扑扇着长长的睫毛,眨眨眼道:“要问我师父,她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公孙三娘!”
公孙大娘云谣倒是知道,湖南浏阳府的公孙大娘易容术精妙无比、天下无双,江湖上不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可是公孙三娘?
“我师父公孙三娘是公孙大娘的亲妹妹,她的易容术与师伯一样都是嫡传。”
云谣再照照镜子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唐媛这个公孙家的弟子必定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也必须承认公孙三娘的易容术绝对精妙无比。
“公孙家的规矩并不是江湖上传言的那样:传长不传幼、传男不传女,反而恰恰相反。”唐媛对着云谣眼中的疑惑解释道。
“以前的时候,师父与师伯她们每年都会带着门人弟子,在重阳佳节的时候齐聚浏阳,不论辈分年龄,凡本人中人,到这一天都可以下场与师姐妹们切磋技艺,譬如剑法、暗器,大家欢聚一堂,毫无保留互相交流心得。当然,大家切磋最多,也最看重的还是易容术!”
那是本门艺压天下的绝技,理应如此。也唯有这样,才能将本门派绝技发扬光大。
这样好的优良传统理应保持。
“可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我师父就与师伯闹翻了,两姐妹针锋相对,毫不相让,我师伯一怒之下搬离了浏阳,而且再不与我们互通音信,已经许多年了!”唐媛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师伯她……对我很好!”
师伯对她很好,师父却与师伯反目。下面的话不说云谣也明白,唐媛她们这些弟子夹在长辈们中间,绝对十分为难。
大人们闹别扭,小辈们也跟着不愉快的事例,绝不在少数。
即使见了面仍旧打招呼,也一定心存芥蒂。甚至还有一些就此反目,老死不相往来。
云谣揉揉猪拱嘴一般的鼻子,继续听唐媛说。
唐媛却不再说自己,反倒问起他来:“你呢?说说你自己,你是怎么样千里迢迢从徽州跑到我们这儿来的!”
这儿是川蜀,她的家在这儿,她当然可以称此地为我们这儿!但如果一个人去了外地,他就只能跟人说你们这儿、他们这儿,却绝对不能说我们这儿、咱们这儿。
这儿没有家!
有家的地方才是我们那儿、咱们那儿!
云谣注视着唐媛那一对明亮无邪的眼睛,徐徐从那场大雪,那场大雪中的黑白无常、黄州三虎、丁章何宛说起,一口气说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停下口来。
他喝了一口茶,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只隐瞒了阮琳受伤,自己寻而不遇的那一部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起。
唐媛听的很认真,她并不插嘴,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等云谣说完,她才问道:“你是说,你打败长胡子的剑法也是阮琳传给你的?她并不是你的师父,甚至你都不认识她,她为什么要救你?还要教你那么厉害的剑法?”
阮琳真的不认识云谣么?
她如果不认识他,怎么会有一条与他一模一样的项链?为什么她的项链又刚好能打开云谣的锁?为什么锁中又有她与云谣的小像?为什么她口中的那个名字“云川”听起来会令云谣觉得与她一样无比亲切?
为什么?
太多的疑问让云谣不解,就如同此时面前这个脸上阴晴不定的大小姐一样让人难懂!
……
女孩的心事男孩你别猜。
唐媛正对着一个人大发脾气,云谣站在她身边,只干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因为,他觉得唐媛脾气发的对、发的好,就该大发特发。
无论是谁,若是干净的衣服上被一只脏兮兮油腻腻的手抓上几个爪印子,都难免会发脾气。
即使挨骂的本就是一个穷的吃不上饭的,值得同情的叫花子。
叫花子也应该有志气,绝不能因为别人不愿施舍就抱着人家的腿、扯着人家的衣角不让人家走,死皮赖脸的强乞,如果是这样,就变得跟抢并无分别了。
唐媛没打他就不错了。
那个全身脏的实在不像话的叫花子一边转着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边同情的看着云谣。
挨骂的是他,该同情的人也是他,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云谣。
云谣却看懂了,不光云谣,唐媛居然也看懂了。
“有人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他指指云谣。
唐媛气呼呼道:“有人让你带话给他,你不去扯他,却抓着我的衣角做什么?”
“难道扯他跟扯你有什么不同么?我如果不扯住你,你们肯停下脚来多看我一眼么?”云谣不得不承认,乞丐的话也没有错。
因为当初他倒在庙门前的雪地里时,也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来多看云谣一眼。
除了他!
“寒衣人愁,无命享口。”
唐媛盯着纸上的这八字,歪着脑袋看着云谣,云谣的眼睛也盯着这几个字,他与唐媛一样,也看不懂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但是唐媛的眼神却让他学得自己多少总要说点什么,云谣咳嗽一声:“……这句话的意思嘛……无非是说,天气越来越冷了,如果再不为过冬做准备、想办法的话,不但可能会像寒号之雀一样冻死在枝头,也有可能到时候什么吃的也没有,会被活活饿死的。”
他解释的既认真又全面,似乎也说得通。
唐媛居然信了。她将那张纸条搓成了一个小纸球,一甩手,“嗖”的一声,准确的嵌在了右面窗户四十八个窗棱眼最居中、最小的那一个上。
唐媛取出一柄小剪刀,细心的将蜡烛上的灯花剪掉,烛火闪烁摇曳,照在她的脸上。
云谣不由看得呆了。
用什么溢美之词形容她,都不过份!
唐媛弯弯的眉毛竖了起来:“这么晚了,一个大男人,不回自己的房间,还赖在一个女孩子的房中,究竟想做什么?”
云谣飞快的去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眼睛虽然闭着,心却仍是打开的,里面不停的有东西飞出来,譬如思念、惆怅、苦涩、甜蜜。譬如,若有若无的某种思绪。
第二天云谣起得很早,他已经练罢晨功洗漱完毕,唐媛才慢慢吞吞的从房中走出来。
女孩子总是磨磨蹭蹭。
不过云谣有的是耐心,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有一年夏天,他为了捕获一名接连几日夜盗国库的惯偷,带着一大包干粮与一大壶酒在那个库房中连续住了半个月。
当他押着那个惯偷从库房中出来时,他身上的汗馊味差点把蔡福他们给熏晕过去。
还有一次,云谣追捕那名劫杀了前赴荆州上任的过路官员蔡指挥使全家,并将蔡指挥使的掌上明珠蔡虹小姐三番凌辱的水鬼陈小二时,从徽水河的河底死死咬着他。追的陈小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直将他追到徽水坝的闸门处,才不慌不忙的将全身早已筋疲力尽的陈小二抓了回去。
可他的耐心却还是不如唐媛的磨蹭。
云谣不得不去她房中,去请唐媛唐大小姐。
他看着坐在窗前发呆的唐媛,因等待产生的焦灼变成了一肚子的火就要脱口而出了,云谣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看在两千两银票的份上——不,看在她这么美的份上。
磨蹭是女人的特长、拖拉是女人的权利。谁让她们要打扮、要化妆呢?
还不是因为男人!
唐媛却没有怎么打扮,她不必打扮,也不能打扮。她若是打扮起来,势必会锄者忘其锄、耕者忘其犁。
那样影响多不好,她明白。
“大小姐,请你前堂用饭!”云谣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唐媛看了看他,口中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与他一起来到了大厅。
什么好吃点什么,什么贵点什么,唐媛用勺子搅着青花瓷碗中的翅汤,舀起一勺送进口中。
她满意的点点头:“嗯!不错,醉仙楼的翅汤虽然不如老唐煮的好,但也算马马虎虎将就了!”
云谣也舀了一勺,他瞪大眼睛望着唐媛:“这么好喝的东西,你居然说马马虎虎!”
“你懂什么!”唐媛用勺子舀一舀她面前的那碗翅汤:“你看这翅,粗细不匀,一看就是胸上的青翅,而不是背脊上的金钩,这种其实是翅中下品。再看看这颜色又太过白了一些,自然是用碱水发过头的了!”
云谣并不是没吃过翅汤,却不知道原来还有她口中这些讲究,他用勺子舀舀自己的那一碗。
她说的果然没错。
子曰: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
这一顿饭云谣吃得很开心,很愉快。同一个赏心悦目的女孩子一起吃饭,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很愉快,更何况,唐媛又是一个绝不小气的女孩子。
依旧是她会的钞。
云谣想付帐也没钱,他挠挠头:“等我赚了钱,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什么!”
等我赚了钱,你想什么……就……
姑妄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