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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白衣少年,名萧彻。
大口饮下一碗酒,萧彻随意的挥了挥手,顿时雅阁中的乐声骤然停滞,那翩然起舞的妖娆女子也愕然的木立原地。
萧彻高声喊道:“徐姐姐。”
雅间外,一道欢愉但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
进来的是一位发福的半老徐娘,故此,人称徐三娘。
萧彻如今刚满十六,若是论年纪,只怕这徐三娘都可以做他奶奶了,但萧彻依旧喜欢喊她徐姐姐,而徐三娘非但不见怪,反而很喜欢他这么叫她。
每次听到萧彻这么叫她,她面上那厚厚的叠在一起的皱纹都要笑的抖上好长时间,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徐三娘看着萧彻,竟真的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一样,笑眯眯的道:“怎么了?”
萧彻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微醺笑道:“没了。”
徐三娘道:“酒马上来。”
她的眼角带着笑,转身前的那一瞬深深的在萧彻清俊的脸上徘徊着,他有着清朗英俊的脸颊,明亮清澈的眼睛,还有让每个女人心动的好看笑容,十六岁的他有着在这个年纪应有尽有的完美。
她不敢想象数年之后的他该会是何等的让女人痴迷。
就在这时,雅阁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身着黑衫的少年顾不得周围的花红酒绿,大步蹿到了萧彻的身边,喘着粗气道:“少爷,大怪…大怪被老爷发现了。”
萧彻灵动的眼睛忽然迟滞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奕奕光彩,似是这件事经历惯了一样。
他拍了拍黑衫少年的肩膀,又拂了拂衣袖站起来,强颜欢笑道:“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这黑衫少年姓曾,单名一个智字,因为萧彻曾经救过他一命,是以甘愿委身为奴,但萧彻却从未将他看做奴仆,相反,还将他当做自己的朋友。
临走之时,萧彻向徐三娘借了两个垫子,和大智一人一个揣在屁股后面,然后便匆匆向着郊外赶去。
……
林子很安静。
穿过这片密林,前方楼亭林立,蘋花汀草,分外秀丽。
这里是耕心草堂。
而耕心草堂便是萧彻的家。
萧彻突然顿足,微微皱着眉,目光似是有些忌惮的盯着前方的院落,在那边,此刻有着严厉的呵斥声若断若续的传来,间中还伴随着大怪委屈的呜咽声。
萧彻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弱弱的捎了捎脑袋,两只脚像是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沉重的根本迈不出去。
虽然这种事情已经经历了太多了,但每次到这个时候,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发毛。
他伸出手摸了摸屁股上的棉垫子,心里这才有了安慰,拖着沉重的脚步,和大智互相携扶着走向耕心草堂。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是吗?
训斥声越来越近,萧彻的心彻底空了,脑子茫茫然一片真空,脸色阵青阵白,说不出的难看。
但当他迈进了耕心草堂的屋门时,心里忽然不害怕了,脸色缓和了许多,脑子也清晰了许多。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将要面对或者说是即将面对时会惧怕,会惊怖欲绝,但真正做起来时,一切都会好多了,因为你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义父,我回来了。”
萧彻朗声喊道,语声从容平淡,整个人云淡风轻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突听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跪着!”
“好的。”萧彻轻笑出声,同身旁的大智相觑一眼,打了个哈哈。
旋即两人急忙正色,很干脆,很利落的在大堂上对着高堂上所悬挂着的‘耕心草堂’四个字跪了下来。
须臾后,一道魁伟但却有些伛偻的身影自后厅缓缓走出,在他的厚实的手中,正提溜着一只小白熊。
这男子便是萧彻的义父,萧影。
萧影提溜着小白熊,走到萧彻的面前,丢入到他的怀中,冷哼一声道:“给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
这小白熊,便是大怪。
此刻大怪身上还穿着萧彻的白衫,毛茸茸的大脑袋埋在白色斗篷下,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转着,好似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膜,隐没了它们原本的光泽,看样子既滑稽可笑,又让人心生怜悯。
萧彻嘿嘿一笑,想要辩解什么:“义父……”
“闭嘴,好好跪着。”
“是!”
萧彻暗自咬着舌尖,憋住了笑。
萧影气的横眉竖眼,胸腔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冒到咽喉处了,脑子中也不知道酝酿了多少要训斥萧彻的话,但却在一看到他时,便似阳光下的薄雾般消弥的无影无踪。
萧彻的眼睛,还有他的淡淡的笑容,就有着这种魔力。
萧影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鼻息沉沉,灰蒙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有些空洞,似是在脑中斟酌着要训斥萧彻的话语。
但从小到大,他什么话没有说过?
然而,萧彻却像是顽石一样无动于衷,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规则。
大堂中忽然陷入了一阵静寂,落针可闻。
夕阳将歇,临别之时给疏淡的悠悠白云镀上了一层隐约可见的光膜。
马上要入夜了。
也就是说,萧彻和大智,还有大怪,已经跪了约略有半个下午了。
大智和大怪依旧跪的很直,但萧彻的手脚却开始不安分了,缓缓的朝膝盖处伸手,突听萧影叱道:“别动!跪好了!”
萧彻眨了眨那双清澈的眼睛,可怜兮兮的道:“义父,有点疼。”
语声中,萧彻已是站了起来,并且伸手去扶大智和大怪,即便他们不敢起身,但依旧是拗不过萧彻浑厚有力的手臂。
萧影胸中的怒火早已是平息了多半,冷冷道:“应思论,清心策,洗神录,回去摘录批注三百遍!安意曲,浣溪令,弹奏六百遍!”
话音落下,萧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大怪和大智的眼神中也是闪过一丝黯淡。
萧彻干笑道:“义父,这……这有些重了吧?”
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又道:“义父,要不你打我一顿?”
萧影随意的瞥了一眼,怎会不清楚他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暴叱道:“摘录批注六百遍,弹奏九百遍!”
说罢,萧影掸了掸衣衫,袖手离开。
留下萧彻,大智,大怪三个在原地愣神,脆弱的心灵在风中凌乱。
……
入夜了。
月光漫过林梢,清洗着整座耕心草堂。
那银灿灿的月华透过窗棂,落在萧彻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若明若暗的银辉。
月夜中的耕心草堂很美,但此刻萧彻却并不觉得,他看着往昔他一向很喜欢的月光,此刻却仿若看到了一地不知名的忧伤。
因为……他还得抄书。
心中悒郁。
不光是他,还有大智和大怪。
尤其是大怪,此刻的它正用它小小的爪子捏着一只笔杆,奋笔疾书,虽然字迹有些潦草,但却颇有特色。
可想而知,从小到大,萧彻得犯多少次错误,才能把大怪逼成这样样子。
大怪眼眶莹润,委屈的都快要哭了。
大智忽然道:“少爷,你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抄吧。”
萧彻摇了摇头:“不行。”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大怪的身上,又道:“大怪,你去睡吧。”
大怪如捣蒜般点头,丢下笔杆,舔了舔自己已然僵硬的爪子,两行清泪如凝脂般流下。
它并未回去,而是趴在了书桌上睡觉,默默陪着萧彻和大智两个人。
星群落下,夜已将尽。
大智顶不住困意睡着了,只剩下萧彻一个人伏案疾书。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也出现了,色调变得柔和而清朗。
萧彻终于抄完了。
他帮大怪和大智打了水,端了早饭。
然后,山岳一般沉重的无梦睡意便是扑面而来,眼帘遽然垂落,
倒在榻上酣睡的如同昏死一般。
萧影恰好走来,帮他掩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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