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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柔闻言,嚼动的嘴骤然僵木,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在萧红的身后,略显迟滞的目光躲闪着萧彻。
远处那道清越的声音越来越近:“雨柔…雨柔…”
雨柔瞬即展颜,欣然招手笑道:“娘,我在这。”
话犹未落,她已似脱兔般掠出,边跑还不忘回头笑道:“姐姐,谢谢你的糖葫芦。”
她的目光又落在萧彻的身上,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
夜市将歇。
耳边的叫卖声渐渐稀疏。
不知不觉间,萧彻和萧红已是走到了长阳街的尽头,这里是一座以青石铸就的巨大拱门。
拱门一侧,是一个不起眼的面摊,面摊坐着一位老人。
他的确很老了,须发皆白,此刻正安静的坐在那里,低着头喝面汤,挂在摊头的纸灯笼都已经被烟熏的又黑又黄,就像是他的脸。
将面汤喝干净,他留下了三文钱,转而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那是一个画摊。
老人浑浊的眸子略显滞钝,但在面对这些画卷的时候,整个人却好像年轻了很多。
萧彻默默的注视了他很久。
这老人若是放在人群中一定是最平凡的那一个,但萧彻在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他的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只要眼中有画卷和画笔,那双眼睛瞬间会变得锐如刀锋。
但当他眼中没有了画卷,整个人就好像太仓一粟,渺无人闻。
萧红问道:“怎么了?”
萧彻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那老人的眼神依旧在萧彻脑海中盘桓,他总觉得,一个人如果有那样一种眼神,就不该是默默无名。
……
晨光熹微。
面摊刚刚出摊,萧彻便独坐在这里饮酒,澈目始终不曾离开那相邻的画摊分毫。
将近正午,那画摊老人才抱着画卷出摊。
摆好画卷,示样摊开挂好,老人又寻出一张空白画卷,开始默默作画,手中那杆已是被磨的掉色的笔杆在他的手中好像神笔般飞速移动着,蕴藉的笔触很平凡,平凡之至。
但在萧彻看来,他的每一笔,都不该那么平凡。
萧彻的目光不肯离开那杆笔一瞬,手掌在木桌上摸索着找寻杯盏和酒壶,仰首一饮,酒已是涓滴无存。
萧彻道:“小二,上酒。”
小二抱着酒坛走来,循着萧彻的目光看向画摊老人,笑呵呵的道:“客官是要买画吗?”
萧彻笑道:“是。”
小二道:“那客官还是换家别的摊铺吧,这人性情古怪的很,每一副画的价格都高的离谱,他的画,虽有神,但无韵,根本不值得那么多钱。”
萧彻看向他道:“你懂画?”
小二尴尬道:“不…不懂。”他讪讪一笑,又道:“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
萧彻黯然自语:“‘别人’难道就真的懂?”
秋日的正午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了,画摊老人停止了作画,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向着面摊走来。
那小二似是已经习惯了一样,照例早已将一碗面置于老人常坐的那个位置上,画摊老人埋头吃面,喝汤,放下三文钱转而回到自己的画摊,从来不多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
萧彻就这么静静的远远看着他,从不上前去打扰。
画摊老人也难免有意无意的注意到他,但也不甚在意。
之后的很长时间,萧彻只要一有闲暇便会来到这个面摊远远的看着画摊老人作画,有时候两眼放光,有时候忍不住低声叫好,似是在欣赏着一件稀贵的艺术品。
……
下雪了。
漫天无数的洁白,不知疲倦的自空中坠落。
整个神都被笼上了一层迷濛的薄雾。
萧彻下了一碗面,独自饮酒,笑道:“右老,将近年末,生意还好吧?”
右空袖起身走到萧彻的面前,虽然他双目早已失明,但步子却迈的干净稳健,裹着白布的双眼似是瞟了一眼窗扉上的陶罐,轻叹一口气道:“从来只见陶罐空。”
他在萧彻面前坐下,陪他饮酒,忽然道:“你为何说了一句‘将近年末’?难道将近年末我这里的生意就该很好吗?”
萧彻如长鲸吸水般饮了一口酒,笑道:“因为我总觉得在这段时间里的人会罕见的变得善良一点。”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右空袖摇头叹道:“这小小的‘庆’,或许就是他们心中自以为然的慰藉。”
——况且,庆非余庆。
话锋一转,右空袖笑道:“你最近有何心事?”
萧彻持杯的手停滞半空,笑道:“右老看出来了?”
右空袖道:“废话,你每次来我这里哪次没有心事?”他微一思忖,又道:“所以其实有时候我倒并不希望你来我这里,常常有心事的人,活的总不会那么快乐。”
萧彻笑道:“可我活的很好啊。”
右空袖嘴角上扬:“所以我说像你这样的人,如今已是不多了。”
右空袖又道:“说吧,有什么心事?”
萧彻吞下一口酒,正色道:“我最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右空袖戏谑道:“比你还奇怪吗?”
萧彻笑了笑,点头道:“确实比我还奇怪。”
呷了一口酒,他接着道:“他喜欢默默做一件事,喜欢到好像整个生命都只是为了做那件事。”
右空袖问道:“什么事?”
“画画。”
右空袖持杯而饮的瘦弱右手遽然僵滞半空。
‘画画’两个字于他而言似是某种禁忌一般。
他轻咳一声,尽量使得自己看起来镇定,饮下一大口酒,微笑道:“那有什么不好,喜欢做一件事就下定决心,看似不动声色,但却心潮澎湃。”
萧彻轻叹一口气,道:“但若是整个生命只为了一件事情而活,那岂非太无趣了些?”
右空袖笑了笑:“但在别人看来可并非如此,当他拿起画笔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帝王,画中帝王。”
萧彻默然无语。
若是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这一生莫要遇到这样一件事。
他不喜欢他整个生命都只为一件事情而活。
……
冬日的阳光虽然并不柔和,但却很均匀。
长阳街尽头的面摊。
多了一个酒鬼。
这酒鬼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天,而他也从来都只做两件事情,一是喝酒,二是看人画画。
除了萧彻,只怕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这种事来。
画摊前,一位身着华服,乌簪高髻的浊世公子细细打量着一幅画,冷淡道:“老头,这幅山水画什么价钱?”
画摊老人正埋头作画,头也不抬的道:“五百金叶。”
话声干净利落,惜字如金,在他眼中,若是有说废话的时间,他已经作完一幅画了。
那浊世公子阴寒一笑,直接道:“五枚一幅我全要了。”
老人不再言语。
那浊世公子瞬即沉下了脸,声色俱厉:“动手抢!”
下一瞬,他身后那几位身着粗布蓝衫的莽汉霍然出手,厚实的大手朝着画摊上的画卷狠狠抓去。
不远处,萧彻深遽的目光陡然一凝,刚欲出手……
却突听连续几道凄然惨叫声传出,接着是身体摔在石砖上的沉重闷响:“嘭…嘭…嘭。”
这一瞬来的电光火石,饶是萧彻明锐如刀的澈目都是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一闪之后,一位身着青衫,手持白玉箫的青年便是出现在了那位浊世公子的面前。
青衫男子笑道:“不劳烦诸位动手,这些画若是都要的话,在下亲自帮诸位打包。”
青衫男子目光微闪,盯着那浊世公子,一字字缓缓道:“每一幅画,五百枚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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