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冲进灶房,从熄灭的灶膛里,抽出一支带火星的木棍。
她往豆油罐子里一杵,简易的做成火把后,几个人立刻向惨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人,就在竹林边儿的土壑下头。
只见钱氏形容狼狈,怀中死死抱着笋坛子,正挥着捣衣棍与一只黄狗缠斗着——她捂着手臂,满脸都是吃痛之色,见那畜生还不住龇牙,她举起捣衣棍就往狗头上打!
“连你这畜生也敢欺我!”
黄狗被打得嗷呜直叫,随后被钱氏一脚踹到了肚皮上,它凄厉一叫,只在地上挣扎,抽动了几下便疼得不会动弹了。
秦深上辈子家里养过狗,只因狗狗得了肾衰竭,她亲手给打了安乐死,那种心疼太过折磨,所以再也不肯养狗。
她一见钱氏这样虐打黄狗,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举着火把奔上前,扭住了她的胳膊,疾声厉色道:
“你住手!现下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氏没料到秦深这么快追了过来。
漆黑夜里,因土壑遮挡着,她只见着秦深一人追来,故而心中并不惧什么。
甩开秦深的手,钱氏挥着捣衣棍,尖声道:
“滚开,什么人赃并获?啊!这笋罐子本就是我家的,你说是你的,你倒是叫它一声,看它会不会应你?现在在我怀里,那就是我的!”
秦深往后一避,堪堪躲过了钱氏挥来的木棍,听这无耻谰言,再一次刷新了钱氏的脸皮的厚度。
“好,这是你说的。”
秦深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冲着钱氏身上的笋罐子使劲儿砸去!
“哗啦——”
坛子应声而碎!
溅起的碎末渣子刺得钱氏脸上都是血痕,她顾不上脸疼,只是心疼自己好不容易偷出来的酸笋子,气得哇哇大叫:
“贱蹄子,你、你敢毁了我的笋子?”
“呵,你说是你的,你叫它一声试试,看它会不会应你?”
秦深满目寒霜,心中道:今儿不彻底跟钱氏做个了断,日后不知还能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再多的亲戚颜面,也抵不过她自己三番两次的作死,怨不得谁了!
荆禾就在边上,看着钱氏气得失了心智,扑上去要扭打秦深,他忙上前帮忙锢住了人,一拖一拽拉出了土壑,直往乡道上拖,随后冷冷道:
“送去老秦家吧,我去把里正请来,天一亮咱们就扭送官府,叫她吃吃苦头!”
钱氏一听还要送官府,这才知道怕了:
“我没拿金没拿银,你还要送官?衙门大老爷,岂会断你这破案?大不了……大不了我把笋子赔给你就是了!”
秦深一听便气得笑了,她掸了掸身上的泥灰,把火把直往钱氏脸上凑,冷声笑问:
“谁说,你偷我家笋子了?我家丢的,可是五十两纹银呀!”
钱氏嘴角抽动,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大声嚷道:
“你……你敢讹诈我!我明明偷的是笋子!我偷的是笋子!”
钱氏就这么一路大叫着,从西林院子一直叫到了秦家,路上挨家挨户被她嚷嚷着吵醒,纷纷叫骂着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黑漆漆的堂屋,一盏盏油灯亮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老秦家的二媳妇,偷了自家侄女儿腌的酸笋子。
在村里人看来,偷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偷”字。
啧啧,同样是偷,偷个金银玉器也就罢了,居然连笋子都偷,钱氏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天际浮白,秦家院子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里正和两个秦家长辈已经到了,三个老头披着外衫,坐在院子里的条凳上,大口大口抽着旱烟。
这还是分家之后,秦深第二次见着他们。
显然他们一把老骨头,也被秦家闹得心力憔悴,人还未说话,先对着跪在地上的钱氏,狠狠剜了几眼过去。
奶奶林氏被气得脸色铁青,狠骂了边上小儿子秦水一顿,她从茶房烧了热水出来,挨个给长辈们添茶倒水。
本来心里就对秦深恨得牙痒痒的,分家那次的仇,她还记在心里呢!好嘛,这会儿子又来折腾了!
送钱氏见官她是无所谓的,别人肚子里爬出的女儿,死了也不过出个棺材钱,只是大殷朝律法太森严,特别是对汉人的,几乎算得上严苛——
钱氏若因偷盗罪收监流放,秦水也得蹲三年大牢呢,还不算子孙三代不得考科举、全村这年赋税不可减免等等连带罪罚。
为了秦水,林氏也只能忍气吞声,只盼秦深手下留情,不要送官闹得那么难看。
里正见人都到齐了,呷了口茶,清嗓子道:
“文家娘子哇,事儿呢,咱们几个老家伙都晓得了,确实是秦水媳妇的过错,叫秦水带回去好好管教——你若还气不过,叫她把这次损失的钱双倍赔了,可行?”
秦深见里正有意偏帮,偷换了概念,半句不提偷窃的事儿,只当一桩过错纠纷来处置,不由冷笑一声,字字道来:
“过错?如果偷窃只算过错,赔个双倍钱就能平事儿,那杀人算不算过错?她又能拿谁的命一起赔给我?”
里正被秦深噎得无法反驳,脸上青白一阵,重重叹了口气: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要闹的太难看,你可知闹到官府去是什么后果?”
“该是什么后果,就是什么后果。”
“你——”
里正老头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翕动着唇,良久才说:
“好,就算你不为秦家想,不为村里想,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吧!文庚虽是你继子,到底也是入了咱们村祠堂的,若以后去了,因着这件事无人敢具保,岂不是耽误了自家孩子?”
这点秦深倒是没想到,竟还会影响到庚哥儿么?
里正一看有门儿,有开始苦口婆心的相劝,突破口就是捏着文庚说事儿。
什么文琅已经是一代人了,家里卖田卖地才娶上媳妇,为得就是文庚,小娃娃又生得聪慧,也懂事早熟,该送去学堂认字,不负文琅这般尽心抚养。
庚子一直站在边上听着,见秦深为了自己犹疑,立即站出来嚷道:
“我不去,不需要!”
“……庚哥儿,让娘来处理吧。”
秦深把手按在庚子瘦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安抚。
她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庚子就像一只刺猬,浑身是刺只是自我保护,其实他有着一颗柔软的心肠,但性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暴力剌戾,还是让她很担心。
寻求自我价值认同,是庚子现在急需的,或许识礼真的是一条路子——不必为了功名举业十年寒窗,但可以为了礼义廉耻,诗书礼教闻一闻书墨香。
这么想着,心中转圜后,秦深轻言开口:
“各位叔伯长辈,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不送去见官也不是不行……”她顿了顿,见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后,继而沉声道:
“但是,我还有三个条件!”
里正捋了捋胡子,心里闲适了很多,只要不报官那就是村里私了的事儿,就是他来做主裁定,只要这丫头开口不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是钱氏有错在先。
“恩……你说来听听。”
秦深扫了一圈儿围着的人,然后伸出手指,拔高了音量:
“首先,我要秦家出休书一封,将钱氏休离下堂!”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