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正端午。
榴花照眼,新绿宜人。
“供佛的哎桑葚来——好蒲子、好艾子、江米儿、小枣儿的、凉凉的——大粽子来——哎……神符!”
行脚货郎背着竹篾筐子,从一个村吆喝到另一个村。
秦深闻着声儿来,向他买了不少东西,折算下来的价钱儿也比小货栈公道许多。
除了艾虎、菖蒲、神符黄贴纸这些眼边就要用上的,她还打了三两雄黄、二两梨花醉,等着晚上同五毒饼一道儿食。
荆禾在院子里忙活,给牲口上了两筛子轧好的苞谷杆儿,又舀了半瓢子干瘪谷子去喂鸡——春上抱的小鸡娃渐渐大了,只等着秋天抱窝下蛋。
因家里有酸笋子的进项,故而廖氏也大方了许多,加之今儿又是过节,她便抓了只从秦家老院抱过来的老母鸡,绑了丢在灶房里,打算晚上杀了吃。
秦深在院门口贴好神符、挂上了蒲艾,然后去灶房给廖氏打下手。
端午粽子是提前备下的,这会儿只需往饭甑里一摆,蒸熟了便能食,倒是五毒饼,还需现做起来。
撸起袖子,秦深抱起发好的面团儿,扔在案板上拧成一段段剂子,她擦了擦脸上的面粉,笑谈道:
“外头不知缘故的,只当咱们出生苗疆,专弄些毒物来做饼,什么蝎子、蜈蚣、蛤蟆这些,才能有了这个五毒的名号哩。”
廖氏瞪了她一眼,自顾自拿着木铲子,熬煮着锅里的馅子。
“满口胡诌,老祖宗传下来的名字,你也敢编排瞎想!这五毒饼用料奢侈,若不是家里现在好转一些,你哪有这口福能吃上一口?”
秦深不可置否的一耸肩:说是五毒,不过因为天气渐热,各种毒虫要出来了,取个名字应应时,其实就是鲜花饼而已。
她家用的是玫瑰花,先把花瓣捣成娇红的玫瑰酱,添之蜂蜜、白糖用小火熬稀,有条件的还能加上松仁果料,调成馅子,最后做成雪白的翻毛酥皮饼。
咬一口,满嘴花香,甜蜜沁脾,保准甜到心里头去。
只是这蜂蜜、白糖要花老价儿买,所以在原主的记忆中,她也只吃了一两次罢了。
“哎呀,多大的人了,真是的……姑爷呢?下地头去了?”
廖氏见秦深偷摸着伸手,抹了些馅子凑进嘴里吃,气得伸手拍在她背上!
秦深哎哟叫唤,躲着廖氏的巴掌,笑嘻嘻跳开一步远,添了句:
“他陪着庚哥儿去村头的桑树林摘桑葚去了——娘,多放点糖,还欠甜一些!”
民间有讲究,说是端午吃了黑色的桑葚,夏天便不沾苍蝇了。
“臭丫头,不干活就晓得指手画脚的……灶房不要你帮忙了,你去菜地割些菜回来吧。”
廖氏熬好了馅子,想着晚上有鸡有酒,有粽子还有五毒饼,再焯两个蔬菜便齐全了。
“好,我这就去。”
秦深想着这阵子,家里的地头和菜地都是二叔秦水再打理,去看看也好。
……
挎着篮子,秦深踩着菜地边的地垄,走到了自家菜地边上。
连着几日晴好无雨,垄子泛着黄,四面干裂着,人一踩便塌了一半。
她无奈摇了摇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着她那个懒散惯的二叔,替她家的菜地浇水保墒,简直是痴人说梦。
挑了两颗白崧,割了一茬韭菜,顺手又揪了几把荇菜,等篮子装满当了,她才从菜地里直起腰,等着回家去,
这时,不远处有狗吠声传来。
秦深抬头看去,原是殷老伯家的阿黄。
“你又饿了几天哇?跟我回家吧,晚上有鸡骨头吃噢!”
殷老伯常年去青山里寻药材,有时入山深了,好几日也不见回家,阿黄守在院子里,也只有饿肚子的份。
秦深爱狗,平常也会寻些残羹冷炙伴着肉汤给它吃,所以阿黄一见她,就会摇着尾巴亲热,把她当做了第二个主人。
只是这会儿,阿黄非但没有迎上来,反而弓着身,在一处半人高的蒲苇丛中乱嗅着什么。
突然,它龇牙咧嘴,对着蒲苇丛汪汪直叫!
“阿黄?”
秦深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搁下篮子跟了过去——
蒲苇叶片质硬,刮得她双颊生疼,拨开从密的蒲苇杆子,她小心的挤了进去。
缝隙之间,风过眯眼,只是刹那时间,她似乎看到了地上有一块草苫子。
那草苫子下还隐隐有东西再耸动,似乎想要顶开草苫子钻出来!
唬了一跳,她大喝道:
“谁?!谁在哪里?”
这一喊,草苫子便不动了,风过草丛低偃,像是她自己的错觉一般。
拧着眉,秦深心下估摸着:难道又是一个地下城过来的出口?这草苫子隐在暗处,和当时自己从地下城出来的洞口有些相似。
只是这洞口离家里那么近,怎么从没听文琅提过?
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想,她定下心神,上前一步,摸到草苫子的边缘,想要掀开一探究竟——
便在此时,背后有人出言唤了她。
“娘!你在做啥子?”
是庚哥儿的声音。
秦深匆匆抬头,见庚子抱着一笸箩桑葚,满脸带笑的站在后头,文琅陪他在身边亦是清俊姿容,温润无双。
只是见着这处草苫,他眸色微变——即便是刻意隐藏了,但还是泄露出几分紧张之感。
秦深那份慌乱收入眼底。
但碍着庚子在,不好当即发问。
“娘,你同阿黄做甚么呢?”
“没什么,我好像掉了个铜板,想四处寻寻。”
庚子探着头看了一圈也没见铜板,正想往草苫子那去寻,却被秦深一把扯了回来:
“不打紧,也许是掉在家里了,天色不早,咱们赶回去吃饭吧?”
“好!你看,我和爹摘了这么大一箩桑葚,保准很甜的。”
他的手指被桑葚汁染成了黑紫色,开口说话时,牙齿都是紫的,想来一边摘一边已经填饱了自己的小肚子。
秦深笑笑应了。
她发现,文琅在家的时候,庚子明显会开朗许多,从不符合年纪的老成冷漠,到笑颜逐开的咯嘣豆子。
他是真正依赖文琅的,也把他当做了自己最亲的亲人。
秦深抱起地上的阿黄,半点不嫌脏:
“走吧,你也跟着我们回家吃饭,天大的事儿,也不及吃饭重要,铜钱不铜钱的,晚上再说咯。”
说罢,她笑着睇向文琅——
但见其眸光坦荡,并无躲闪之意,她心里愈加疑惑不解。
庚哥儿想要第一时间把桑葚给廖氏和荆禾吃,一个人冲在了最前头,从地垄上小跑回去,撇下了文琅和秦深在后头。
迎着西落的太阳,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等快到家了,文琅才在后面低声道:
“我……我可能要回去了。”
秦深停住了脚步,扭过头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看起来不甚在意:
“是不是东厂那边找你了?危险么?”
“……”
“不去行不行?”
“……”
文琅默不作声,无论她怎么问,他一个字也不说。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秦深没了脾气,想着正面硬刚是没戏了,只能迂回智取。
“你答应过我陪我过端午,少了这一顿饭,便不算过了节,你可是要食言?”
秦深见文琅眸中犹豫闪烁,唇紧抿着,妥协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便知有门。
她立即软了口气,更添了几分楚楚哀求:
“再怎么坚持要走,也陪我吃了这顿饭吧,好么?”
文琅本就内心纠结,如何见得她这一副相求失望的神色,他只好点头应下,答应吃完饭再走。
见他点头,秦深欢喜地挽起了他胳膊,面上是知足的笑意,心里却腹诽道:
‘你不拿自己性命当事儿,只好我来代劳了!晚上灌你个七荤八素,看你怎么回去给那个大魔头当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