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响,莲花箭破空而出!
卫槐君耳朵一动,听风势已本能的侧身躲避,可他力气用竭,只堪堪避过了一点,胳膊依旧被箭头划出了道口子,中了上头的麻药。
手没有力气握住剑柄,惊鸿落地,砸在了血水之中。
他冷冷的立在原地,抬眸看向了身后“放冷箭”的秦深——
她就那样立在崖边,衣袂翻飞,眸中果决又坦然,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行为露出半分愧然。
她额头处的疤痕殷红,在月色朦胧下,一身清华无双。
卫槐君失神了,他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也是在一方山崖边,他心碎枉然,绝望又痛苦。
一步步向她走进,卫槐君双唇嗫嚅,眸色却空洞冰冷:
“为何叛我……为何不能爱我?”
秦深被他吓到了,迎面这股浑然冰冷的绝望,让她畏惧和无助。
他进一步,她只好退一步。
“我是秦深、我是秦深!”
恍然想到了什么,秦深抬起袖子,疯狂的去擦拭额头上的血痕,可惜这次不是涂描上去,是实实在在被方才的碎刃划破的。
该死的,老天爷是在逗她玩么?
退无可退,再退就是万丈山崖!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不断向后头的太簇求救。
可太簇被卫槐君刺成了重伤,腿上流血不止,连站起来也困难,他一边爬过来,一边拼命唤着“督主”二字,无奈卫槐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卫槐君伸出了手,想要抚上秦深的脸庞,可他伸出的手掌血肉模糊,虎口处连骨头都依稀可辨。
秦深惊叫一声,下意识抬手想要挡开它,却不料用劲太过,导致自己重心全失!
脚后跟踩在了松动的泥块处,她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最后一刹那的念头,让她把怀里的虎子抛上了去,看着虎子被滚爬过来的太簇接住了,她心里才松下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再来看自己,已然逆风坠落,向着无边黑暗的崖底摔了下去。
风势入耳,她依稀能听见山崖上卫槐君撕心裂肺唤她的声音。
只是他唤的不是秦深,而是……温琅琅?
是她听错了么?
那个画中女子,原来叫温琅琅?
秦深掉了下去,卫槐君下意识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太簇牢牢抱住了身子——
太簇一个手刀下劈,将他打昏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才悠悠转醒过来。
太簇紧张的盯着他看,待看到他的眼底没有半分杀气,唯有绝望后的淡漠后,他才确认下来,眼前这个人——
是文琅,并不是卫槐君。
文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眺望崖下被血光和大火笼罩的村庄。
遍地横尸,血流成河。
连他此生唯一的想要拥有的光,也在她掉落山崖的刹那,化作了齑粉灰飞。
他错了,他本就不该妄念自主,用这种自私的方式去算计、去夺去。
卫槐君和他或许在十年前,就该随着那一段往事一并消散了!
从地上拾起惊鸿,架在了脖颈上——
文琅万念俱灰的阖上了眼,将两个人的性命、天下苍生的安稳,尽数托付给了它。
手腕振动的那一瞬,太簇急切的唤住了他:
“不要!秦深不一定死了!下、下面、下面是一条宽河!”
“……”
文琅终究没有下的去手。
人就是这样一种自私的动物,一旦心里还有希望、还有一份念想,他就会犹豫、就会心软。
这个时候,太簇怀中的虎子也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他嗷嗷的伸出了自己稚嫩的双手,不顾血腥味的刺鼻,向文琅挥手抱了过去。
太簇见文琅犹豫了,忙将孩子塞进了他的怀中,安抚道:
“你方才晕厥过去的时候,我已经派人下去找过了,确认山崖正下方,是绕过村子的那条汛河,河水湍急,暂时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体,我想人应该死不了。”
文琅颓然歇了劲儿,手中的惊鸿落地,剑身光芒涣散,死气沉沉。
他低头,看到孩子的嘴唇裂着,心知这个是廖氏的孩子,并非孟冬的皇子。
虎子……
如若秦深还活着,她便一定会来寻他的。
太簇见文琅放弃了自尽的念头,心里的巨石落下,他为了不叫身后那些暗卫,发现了卫槐君的秘密,唯有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单膝点地,向文琅捧拳道:
“恭贺督主迎回皇子!”
退在远处的暗卫们看自家主子总算恢复了正常,也都跟了上来,纷纷跪下。
文琅疑惑的看向太簇,他方才从山下赶上来,难道没有碰到从密道脱逃的孟冬么?为何认这个孩子为皇子?
太簇拧了拧眉,低声回了一句:
“村子里仍有散兵游走,妄图搜掠财物,属下赶来的时候,孟冬姑娘已然身中数剑,死了——属下没有寻到孩子,以为被巡防营的人截走了,幸好在您这里,否则属下难辞其咎。”
太簇口中如此说,可心里对文琅防备得很。
若非他使计引开了东厂,又将消息通报给了郑清流,今日哪来如此一场杀戮喋血?
可文琅与督主之间的关系又太过复杂,他身为下属,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卫槐君不在的时候,确保这具身体的安全。
……
文琅听闻孟冬身死,难免惊诧不已,忙追问了一句:
“庚子他们呢?活着,还是——”
“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滩头村,都不见他们的踪迹,想来是已经逃脱了的。不过我找到了藏书阁的另外一个宫女,名唤晏子,她可以证明孩子是不是皇家血脉。”
言罢,太簇挥手示意,自有暗卫带了一个女子上来。
晏子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她瘫软在地上死死盯着“卫槐君”手中的孩子,心里挣扎万分。
“孟冬虽然身死,可你与她同出藏书阁,又伺候她在慈云庵养胎,直至生子,一切来龙去脉,你可愿进宫向皇帝陛下澄清证明?”
太簇字字诛心,晏子的脸色越来煞白。
方才一幕幕惨事倒回脑海中,她甚至此刻还不能接受这件事。
原是他们一行人从密道下山,再从蒲苇荡的出口爬了出来,眼瞅着就要逃出生天,却在村子里遇到了几个残兵游将,打着自己的小心思翻找财物。
两队人碰了上,自是一番血光之灾。
而她竟不知,有一个女子一路尾随着他们,也从密道里下了山。她心思歹毒,遇到生死危机,当即把孟冬推了出去!
孟冬当场被刺死,连带着怀中的孩子,也一并……
那女子甚至为了孩子脖子上的保命玉坠,连尸身都没肯留下,抱着婴孩夺路而逃,她奋起直追,却被火势困在了一处院子里,直至锦衣卫太簇赶来,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孟冬死了,孩子没了。
晏子根本不敢说实话,如果她认了,她就再没存在的价值,那么东厂的人如何会饶过她的性命?
她还想回宫,还想再有出头的一日,所以她不能认!
究竟谁是皇家血脉不重要!滩头村的人都死绝了,只要她一口咬定,凭谁去查证什么?
“是。”
晏子点了点头,她跪着叩头,伸手指着“卫槐君”怀中的孩子,继续道:
“这就是孟冬生下的孩子,万岁爷的龙种。”
……
虎子哭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被夜深疾风盖住了。
冷风呜咽呼啸,一如葬身此地的所有亡灵,它们在火势的裹挟下,将不甘、不平的怨念冲天拔起,灰飞久久盘旋与天空之中,将清辉的月亮也蒙上了一层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