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温俊华是安海医院的一块金字招牌,已经快退休了,轻易不动手术刀。这回这个肺癌患者情况特殊,已经被多家医院拒绝,病人和家属都绝望了。温俊华检查后觉得手术比放化疗的效果要好,但是相应的风险也大些。病人和家属讨论之后决定冒险接受手术治疗,于是整台手术就以温俊华为主刀,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萧晨坐在老主任身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他谨慎地说:“肿瘤侵犯纵膈大血管,手术中如果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引起术中大出血,摘除肿瘤的时候不好分离啊。”

温俊华看着核磁片子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温俊华拉下脸来,“要是病人问你,‘大夫,我这病该怎么治’,难道你也说不知道?”

“我是觉得……这个情况复杂,不太好说。”

“我又没让你动刀子,动动嘴皮子有什么不敢的?”

“病变侵及左无名静脉、主动脉外膜,肺门淋巴结侵及左肺动脉第一支起始部,所以我觉得……亚肺叶切除,常规清扫肺门、隆突下淋巴结和纵隔淋巴结……”萧晨指着核磁片子,一边说一边随手就在病历纸上开始画流程。

温俊华紧锁着眉头听,不时插两句嘴,做一下补充,一老一小对着一个灯箱足足讨论了一个下午,说到高兴处还把之前的几个案例翻出来又看了一遍。直到太阳西下,温俊华才拍拍萧晨的肩头说:

“萧晨,你什么时候轮完急诊?”

“主任,严格说起来我这不是轮急诊,我是急诊科专职的。”

“那不行!”温俊华摇摇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你调到急诊去,现在外科那么缺人,郭宏那边都快忙死了,你没理由呆在急诊。”

“急诊也缺人啊主任,”萧晨哭笑不得地说,“急诊也快忙死人了。”

“所以你更不能在急诊呆着,那不是你该在的地方,手术台才是你的战场,我带了这么多研究生,有天赋的不多,你算一个,郭宏算一个。你看郭宏,就比你早来几年而已,现在他发展得多好,已经是副主任了,你回来的话会比他还好!”

萧晨苦笑一声没说话,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还真没法跟老主任说。

“萧晨,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愿意回外科是不是跟章天启有关系?”温俊华的口气意外地强硬起来,带着几分严厉,这让萧晨一惊。

“主任?”

“当初你跟章天启一起来医院,一块通过晋升考试,一起当住院医师,那会儿你俩关系多好,我一直跟人说这次我赚了,一下子来两个能干的。结果你一年住院总干完直接去了急诊,章天启却跑去了骨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当我这儿是菜市场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爷子说到最后火了,大嗓门嚷得门外的小护士都放轻了脚步小跑着躲过去。

“你给我说实话,你跟章天启还有郭宏,你们三个这是闹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晨摇摇头,这事儿没法跟老主任说,老爷子都快退休了,没必要拿这些糟心事儿烦他:“主任,我真不知道章天启干嘛去骨科,我去急诊……就是觉得那里可以接触到一些危重病例,尤其是外伤的。”

“行了,你在那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差不多就回来吧,年底轮岗我给你轮回来。”

“别啊,”萧晨忙不迭地说,“年底也太……”

“就这么说定了。”温俊华拍拍萧晨的手,“再说,郭宏也想让你回来,他跟我念叨过好几次了,他说他找你谈过,不过你不肯。”

萧晨闭上了嘴,这事儿要是牵扯到郭宏就是麻烦的平方,他放弃地叹口气,决定还是以后再说吧。

周四上台前,萧晨在洗手池碰到郭宏,郭宏正在刷手,粗硬的刷毛刷过去,手臂一片通红。

“郭主任,”萧晨挤过去,“一起刷呗。”

“郭‘副’主任!”郭宏瞪萧晨一眼,“你要愿意叫官称就叫,不过麻烦你叫全了,别给我找麻烦。”

“噗嗤,”萧晨乐了,“几天没见,跟以前相比你的幽默感暴涨啊。”

“你还敢给我提‘以前’?你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去急诊部,亏得我在张副院长那里玩命推销你,结果你倒给我撂挑子!”郭宏冷笑一声,开始往手臂上涂消毒液,然后举着双手等它干。

“你真生气啦?”萧晨拿过一个刷子开始刷手。

“美得你!”郭宏举着手往手术室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管不着,不过你要是敢再回胸外一科,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萧晨在后面笑了笑,事实上,对于回胸外一科他还真有点儿犹豫。说话间,萧晨眼角的余光瞥见2号手术室门口有一个瘦高的身影,正举着手站在那里。萧晨笑不出来了,他迟疑了一下,冲那人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晨,然后猝然转身进了手术室。

萧晨看着他的身影没入手术室的大门,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把手臂伸到水流下面去冲。

那是章天启,现在在骨科也可以独立开台手术了,说起来,章天启去了骨科比自己发展得要好的多,而自己离开大外科的手术台已经大半年了。如果再过些日子,恐怕就真的就把手术刀丢下了。

同在一家医院,想要避开是不可能的,既然避不开,在急诊还是再胸外到底能有多大区别?萧晨自嘲地笑一声,觉得自己的当初的举动真是有够幼稚!他举着手往4号手术室走,又想起老主任昨天的话,开始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外科。

***

整台手术持续了五个半小时,萧晨站在圈外一边盯着屏幕一边盯着手术台,看着老主任稳稳当当地把那个瘤子摘下来,不由得挑了一根大拇指。

真牛,他在心里赞一声,想当初第一次看老主任做手术时就被震得一愣一愣的。老爷子下刀精确得吓人,刀子的力度、角度、深浅度仿佛用最尖端的数码技术控制着一样,与最佳方案不差毫厘。那时,萧晨就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想老主任这样,站在台子上,一把柳叶刀就能纵横驰骋,既能大开大合,又能游走于分寸之间。那是一种“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的感觉,是终其一生追逐的目标。

温俊华把瘤子放进手术盘里,让出了位置,郭宏负责后续的缝合。温俊华走到圈子外面,站在萧晨旁边,萧晨正在看刚刚的录像。他侧过身子对温俊华说:“真牛!”

这种夸奖温俊华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每次听到还是那么得意,每一台成功的手术对于他而言都是骄傲,他很享受这种夸奖。

手术结束后,病人被推到苏醒室去醒麻醉,郭宏一边脱手术服一边说,“咱们一起吃饭去吧,这都快三点了,我都饿了。”

温俊华说要先去病房,郭宏哀伤地看了一眼萧晨,萧晨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赶上一个工作狂大猫,底下人就别指望按时吃饭了,郭宏屁颠屁颠地跟着温俊华去了住院楼,萧晨换好衣服去等电梯,琢磨着要不要给司骁骐打个电话。

电梯门在眼前打开,萧晨一步就迈了进去,可迈进去他便又后悔了——章天启站在里面。

“呃,你好。”萧晨尴尬地站在狭小的电梯间里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章天启淡淡地点头,“急诊挺忙吧。”

“还行吧,其实哪里都差不多。”萧晨焦灼地看着亮着灯的数字按钮,这才5楼,手术楼的电梯为了保证运行平稳本来开的就慢,这会儿他觉得似乎更慢了些。

“萧晨,”章天启慢慢地说,“你干嘛离开胸外?”

萧晨没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章天启沉默了一会儿,狭小的电梯里只能听到电梯运行嗡嗡的声音,萧晨盯着数字键,终于亮到“1”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章天启说:“为什么呆不下去了,郭宏改主意了?”

萧晨迈出去一只的脚瞬间僵住了。章天启冷笑一声,用手臂外侧推开萧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伴随着章天启的脚步声,萧晨听见他说:“当初上赶着巴结人家时没想到这一天吧?”

萧晨在电梯间里愣着,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他才恍然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按开门键。走出手术楼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明亮刺眼,已经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可是萧晨却忽然觉得手都凉了。

自己和章天启,到底是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水火不容的样子的呢?

萧晨站在手术楼门口,恍然想起四年前自己跟章天启一起踏进安海医院时的情形。安海市一共有两家医学院,他跟章天启本不认识,实习时碰巧都分在安海医院而且还在一个组,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等毕业找工作时,两个人就伴儿一起投简历、面试,弄得赵凯还吃了几个月的醋。幸运的是,那年安海医院扩招,两个人都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工作。一起熬过试用期,一起转了所有科室,一起转进胸外一科……

萧晨至今不知道为什么副主任郭宏死活就是看不上章天启,他曾经也从侧面打听过,只是隐隐约约听说章天启是有件什么事儿被郭宏攥在了手心里,然后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僵。

那一年,按资历萧晨和章天启都可以去轮住院总,只有熬过一年的住院总才可以升主治医师,所以每一个住院医师都眼巴巴地等着这个位置,只可惜每年的住院总只有两个名额。第一年,郭宏把名额给了萧晨,章天启虽然有些失落,但是因为跟萧晨的关系好也就没说什么。可是第二年,郭宏又让章天启轮空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激化,甚至发生过在科室里公然争吵的事情。而深受郭宏“器重”的萧晨也经常被牵扯其中,章天启对萧晨便有了诸多不满。直到某天,郭宏冲着章天启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跟萧晨学学?”这句话彻底让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第三年,当郭宏再次把章天启拉下住院总的名单时,郭宏愤然离开了胸外一科去了骨科……

走之前,章天启冷冷地对萧晨说:“你就贴着郭宏吧,我倒要看你能跟他混成什么样!”

萧晨自己是个同性恋,对这种话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他立刻陷入慌乱,他想不通章天启为什么对自己忽然那么仇视,更想不通章天启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郭宏;也不清楚章天启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更不清楚章天启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左思右想,为了彻底避嫌,自己干脆跑去急诊躲了起来。

现在,章天启的一句话让萧晨的脑子立刻乱哄哄地搅成一团。心烦意乱之下,他摸出手机想给沈鹏打个电话聊聊天,却想起沈鹏今天应该是在门诊,这会儿肯定忙得脚打后脑勺。于是萧晨握着手机站在阳光下发起了楞,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找谁去喝一杯,说说话。

司骁骐!

这个名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猝不及防,甚至快得让他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行为。因为萧晨发现,自己的的拇指摩挲着手机的键盘,通讯录里司骁骐的号码已经调了出来。

萧晨被自己的这个举动惊住了,他并不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沈鹏就曾经说过他过于理智。对于感情,他从来不曾盲目,更不曾冲动,他能够理智地把周围的人分为若干类,什么人可以交心什么人只是点头之交他从不曾搞错,可是司骁骐的出现打破这一微妙的平衡。

萧晨跟他很熟,熟到知道对方身体的细节;但同时,对于萧晨而言他也是个全然陌生的存在,萧晨不知道这个人是哪里人、多大、有什么样的家世背景。两个人所有的交集都在公交车和床上,而这两个领域都是不是萧晨的地盘,萧晨缺乏足够的控制力。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似乎从一开始司骁骐就强硬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他划入了控制范围,甚至在床上也是如此。

即便这样,当自己心烦意乱想找个人聊会儿天时,脑子里还是会闪过他的名字!

这说明什么?难道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司骁骐已经成为了可以取代沈鹏的存在了吗?萧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他抬头看看明媚的阳光,眼睛感到一阵刺痛,这种刺痛让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这都是什么荒唐的念头!自己跟他能聊什么,想给他讲清楚医院里的这些事儿还得先做背景介绍,还不够累神的呢。

萧晨自嘲地笑笑,把这些念头甩出大脑,大踏步地往医院门口走。他现在急需回家洗个澡,然后吃片安眠药大睡特睡,等睡醒了,一切也就都好了。至于司骁骐……萧晨想,还是维持现状好了,现在这个关系自己尚能掌控,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对“未知”有点儿恐惧。

***

萧晨快走出医院大门时看到了一个熟人,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一条熟悉的大花胳膊。

乔鑫牵着一个挺漂亮的姑娘正往门诊走,他穿件短袖t恤衫,手臂上还缠着一层纱布。“这小子早就该拆线了吧”,萧晨想。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乔鑫也看到萧晨了,他拉着菲菲凑过来:“萧大夫好。”

萧晨被这声问好逗乐了,于是严肃地说:“小朋友好。”

乔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菲菲倒是笑了个前仰后合。

“来拆线?”萧晨问。

“早拆了,我就是来换个药。其实都没事儿了,不过前两天不小心淋了点儿水,我媳妇不放心非拉我来看看。”

“小心点儿好,”萧晨笑着说,“门诊的号不太好挂,用帮忙吗?”

“不用,我提前预约了,谢谢萧大夫哈,”乔鑫话题一转,忽然问道,“萧大夫你下班啦?”

“嗯,正准备回家呢。”

乔鑫在这个瞬间,每一个脑细胞都全速运转起来,他问萧晨:“萧大夫,你要不要去看看司大哥?”

乔鑫说这个句子的时候表情沉痛,口吻肃穆,眼角眉梢全都往下耷拉着,只要在黑色t恤衫上再别一朵小白花,就完全可以站在灵堂里给来宾答礼了,连哀乐都不用放。

萧晨明显听出话音不对,看看乔鑫的样子,一种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忽然有点儿慌。

“看他?他怎么了?”萧晨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拔高了半度,可是这问题一问出口他就清醒了。

擦,八成又被忽悠了!看乔鑫这个如丧考妣的样子,这一看就知道司骁骐那厮肯定没事。他要真快不行了,乔鑫这会儿准上蹿下跳心急火燎,哪儿还能这么稳稳当当地挽着小女朋友来医院看他那条早拆了线的花胳膊?

萧晨深深鄙视自己刚刚的慌乱,觉得自己简直太不淡定了,引以为傲的理智简直都喂了白毛鸡了!

“他受伤了,现在一个人家躺着呢,也怪可怜的。”乔鑫叹口气说,听起来好像人已经快不行了。

“真的伤了?”萧晨问,他越看越觉得乔鑫的表演入木三分,奥斯卡不敢说,拿个金鸡奖还是凑合的。

“真的,”乔鑫指天划日地辩白,“这我骗你干嘛,他真的伤了,都有好几天没上班了。”

“啊?怎么伤的?严重吗?我怎么不知道”

看着乔鑫的样子,萧晨的眉头深深皱起来,不管严不严重,司骁骐应该是真的伤了。这几天他一直跟司骁骐通电话,从来就没听这厮说起过这事儿。不过,萧晨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司骁骐这几天一直借口堵车、调班不让自己搭他的车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受伤了呢?萧晨被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来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无意识地看着乔鑫,各种答案在脑子里轮番轰炸,竟然有点儿不高兴。莫名地觉得司骁骐这是把自己排除在了交际圈外,好像除了上床其他的都跟自己全无关系。

可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关系吗?

萧晨有点儿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矫情了,有点儿“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有怨”,果然凡事牵连上司骁骐就是那么的烦人!

乔鑫仔细看一眼萧晨的表情,飞快地说,“司大哥腿骨骨折,行动不太方便,唉,他一个人住也是挺麻烦的,我还想着晚上去看看他呢,给他带点吃的什么的。”

“骨折?怎么搞的?”萧晨的思路又被乔鑫拽了回来。

“星期天晚上,他下了夜班被人堵着了。其实要说起来大哥也不是打不过,只不过太突然了,他没防备……”

“干嘛要堵他,他欠人钱?”萧晨在电光火石之间推理出这么个结论,觉得完全符合司骁骐嗜钱如命的风格。

“大哥没细说,不过好像是一个乘客,这年头也真是绝了,犯人打警察、病人打医生、学生打老师、乘客打司机。”

萧晨立刻想起那天那个坐在“老幼病残孕专座”上的小伙子,想起他凶悍的目光和嘴里那句不干不净的话,也想起司骁骐说自己那招“够缺德”的。

萧晨悄悄地握住了拳头,心里多少有些歉疚。

乔鑫仔细打量了一下萧晨,心里算计了一下后问道:“萧大夫,你是打算去看大哥吗?要不你去看看他吧,他一个人在家,我担心他还没有吃午饭,他行动不便,估计也懒得弄。”

萧晨皱着眉望向乔鑫,没吭声。心里有点儿挣扎,腿骨骨折这事儿可大可小的,要是他真的行动不便,吃饭喝水上厕所什么的……也真是怪可怜的。

乔鑫嘿嘿地笑着,一脸的憨厚:“那个,萧大夫,我家离大哥家太远,今天还没来得及去看他呢。你要没事儿就去看看他吧,他可拿你当哥儿们了,老跟我们说你特好、特仁义,够哥儿们。”

我俩之间什么时候“仁义”过了?萧晨腹诽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萧晨为了那句绝壁是鬼扯的“仁义”倒实在有些推辞不得,他犹豫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咬着牙要来了司骁骐的地址。转身去门口的小饭馆给打包了一份外卖,在等菜的时候萧晨给司骁骐打了个电话。

司骁骐接的很快,他带着笑意问:“有事儿?”

“你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的?”司骁骐挺惊讶。

“我碰见你那个朋友了,胳膊上纹了不动明王的那个。”

“乔鑫啊,”司骁骐笑着说,“其实本来没想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了也没用啊,难不成你会来看我?”司骁骐用懒洋洋的口吻调侃着说,“我跟你说我在家躺着呢,快来看看我吧,你来吗?你才不来呢,我家里有鬼,吓都能吓死你了……再说了,我上回就告诉你了,我说我有事儿,大事儿,是你自己不信的。”

萧晨记得这事儿,当时自己觉得司骁骐的口吻不对劲,追问了两句,结果这小子油腔滑调的自己也就没当回事儿,谁成想他是真的受了伤。

“你现在怎么样?”萧晨避开那个话题问道。

“凑合活着吧,”司骁骐一副半死不活的声调说,“医院都不收我,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饭馆的服务员走过来在萧晨旁边说:“先生你的外卖。”

“多少钱?”萧晨开始翻钱包。

司骁骐显然是听到了,嘴贱兮兮地问:“呦呵,你这是再给我打包吗,萧晨你兼职快递小哥?”

“老实等着!”萧晨顺手挂断了电话给服务员找钱,完全不管司骁骐听没听懂他的话。

***

萧晨站在司骁骐家门口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住地下室!这个小区挺高级,显然物业做的很好,司骁骐住的半地下室的走廊和过道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光线阴暗,空气有些沉闷以外倒也没什么。萧晨拎着饭盒,沉了沉气抬手去敲门,敲了两下忽然惊觉司骁骐断了腿,恐怕有些不方便,一时间愣在了门口进退不得。

“来了来了,”司骁骐的嗓门从屋子里传过,紧跟着萧晨就听见“塔拉塔拉”的脚步声,心跳莫名地就开始加快,手心里沁出一层汗来。

咣当,门打开了。

司骁骐站在门口,脸上还有没有散去的乌青,眼眶处有伤口,赤红的一道口子,看起来真有点儿惨兮兮的。他一只手臂曲起来支撑在门框上,一只手抓着门,胸怀大开的立在那里。下身穿一条薄棉的家居裤,肥大柔软的裤腿下可以隐约看出腿部肌肉的线条,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紧身工字背心,由于姿势的原因,整个胸腹间和肩背处的肌肉条清晰无比地显现出来。

这个姿势、这身衣服简直把一个成熟健美男人的性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瘸着条腿还能特地换件衣服,你也不嫌麻烦,看来是伤的不重。”萧晨冷冷地说,那身衣服实在太干净了,绝逼不像是在床上滚了一天的,萧晨一眼就看穿了。腿断不断的,对这个男人抖骚完全没有影响。

司骁骐讪笑着,把手臂从门框上放了下来:“请进。”

萧晨站在门口没动,他牢牢地盯着司骁骐的腿。柔软肥大的棉布裤子,塑料人字拖,两条腿稳稳当当地戳在那里,完全不像是断了的样子。

“你的腿怎么样了?”萧晨抬起眼皮子问。

“没事,”司骁骐洒脱地说,“就是崴了一下,有点儿软组织挫伤,其实抹点儿红花油就好了,不过能混两天假。”

“乔鑫说你腿断了,瘫在床上大小便不能自理,基本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萧晨说这话的时候后槽牙都在喀喀喀地磨着,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个底儿掉。乔鑫那小混蛋跟他老大一样,惯常“扮猪吃老虎”,也就自己这缺心眼儿的居然就信了。

你妹的,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啊?”司骁骐显然是没跟乔鑫串好供词,或者乔鑫压根就没跟他说萧晨已经知道了的事儿,他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又看看自己的腿,吭哧吭哧地说,“那……我现在敲断它……来不来得及?”

萧晨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司骁骐,嘴角的纹路已经松了。

“啊,萧晨,”司骁骐迅速换了一副面孔,可怜兮兮地说,“我的腿没断你就那么失望啊,别啊,好歹咱俩也算有‘肌肤之亲’了,别这么狠心。你看,我的腿要是真断了……”

司骁骐猛然倾过身子靠近萧晨,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的腿要是真断了,你试用起来多无趣?”

萧晨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司骁骐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边,低沉柔和的嗓音极其顺滑地顺着耳道、神经游走于全身,那句“试用”让他的头嗡的一下子就大了。

“好了,”司骁骐站直身体顺手拉了萧晨一把,他裂开嘴笑,“赶紧进来吧。”

萧晨抬脚迈进去的时候心里狠狠地紧了一下,好像跨过那道门槛就是跨过一条看不见的围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这么简单地就踏进了一个男人的家门,而且这男人还是自己的炮|友,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有些慌乱,也有些恐惧。

房间很小但是很干净整齐,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一切都井井有条地放在该放的地方,就连烟灰缸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床显得乱些。萧晨把手里的餐盒放在桌子上,伸手在桌面上抹了一把,指尖有湿润的感觉。

“你还特地把桌子擦了,是不是拖着伤腿还把地板也擦了?”萧晨似笑非笑地看着指尖问道。

“呃……”司骁骐噎了一下,尴尬地四下里望了一圈儿开始扯开话题,“你喝水么?冰箱里有饮料。”

萧晨点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拽开一把椅子坐下来,从塑料袋里把饭盒拿出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掰筷子:“司骁骐,既然你的腿脚都能擦地板,我相信你一定已经想办法吃过午饭了。”

“嗯……”司骁骐眼巴巴地看着萧晨打开了一个饭盒盖,里面是鱼香茄子,他喜欢。萧晨再打开一个饭盒,里面是黑椒牛柳,司骁骐更喜欢了。

萧晨一点儿都不客气,今天一整天他什么都没吃,早就饿得不行了。被司骁骐这么一闹,更是化愤怒为食欲,手里的筷子飞速地挥动着。司骁骐拖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拿过另外一盒饭问:“你干嘛买两盒米饭,是不是打算跟我共进午餐来着?”

萧晨专心吃饭,懒得理他。司骁骐的的确确是吃过饭的,这会儿端着盒米饭不过是陪萧晨,米粒没扒拉几颗,两眼炯炯有神的,倒是把萧晨给看毛了。

“看着我干嘛?”萧晨皱着眉说,“赶紧吃你的饭。”

“萧晨,”司骁骐笑眯眯地说,“你现在坐在我家啊。”

“怎么?要付费吗?”萧晨放下筷子,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来抹抹嘴,架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说。

司骁骐摇摇头:“我要钱干嘛,你的人……我比较有兴趣。”

萧晨点点头:“可我现在就对两个问题有兴趣,第一,打你的人抓到没有;第二,你说你要跟我细说说为什么不住酒店,现在可以说了。”

***

“萧晨,”司骁骐贱兮兮地问,“你看,刚吃完饭,我觉得咱俩应该做点儿运动消消食,坐在这儿讨论问题多有碍消化啊。”

“不想说啊,”萧晨慢条斯理地把一桌子餐盒装进塑料袋里,系上一个扣拎在手里,然后站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我操!”司骁骐站起来一把把人圈进怀里,把下巴杵上萧晨的肩头,带着几分抱怨几分恼怒甚至还有几分撒娇的口吻说,“你就会拿这招威胁我啊。”

萧晨机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冷冷地说:“那你说不说?”

“说!”司骁骐在萧晨的脸颊边蹭蹭,双方都有些胡茬,粗粝、微有刺痛的感觉让两个人同时一震,司骁骐闻到了对方身上青草香型须后水的味道,而萧晨则闻到了舒肤佳的气味。

“那就赶紧说,”萧晨把司骁骐推开,后退了一步,觉得空气都流动了许多——这个距离比较安全。

司骁骐微微跛着脚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都半躺着懒散得要命:“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那人现在在医院呢,脑震荡。”

“你把人家怎么了?”萧晨老实不客气抬脚踹踹司骁骐的屁股,让他挪出个地方来。

司骁骐在沙发上蠕动了一会儿,挪出一个位置来让给萧晨。等萧晨坐下来后他又把大长腿给伸直了,若有若无地蹭着萧晨的小腿。

“能怎么着啊,”司骁骐两秒钟蹦一个字,慢悠悠、拖长音地说,“他冷不瞅地蹦出来给了我一棍子,直接就给我撂倒了,等我爬起来时都挨了好几脚了,喏,你看我这脸……嗯,不过等我爬起来他就没机会了。”

“怎么去的医院?”

“有人报警了呗,”司骁骐一脸的嫌弃,好像很是不满有人多管闲事,“本来这事儿挺简单就能了了,这种人打一顿立马就老实了。结果一报警反而麻烦了,老子做笔录就做了一晚上。”

“你们去的哪家医院?我为什么不知道?”萧晨皱着眉问。

“那天你不是休息么,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跟你说。”

“如果我没碰上乔鑫,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告诉我?”

“嗯,”司骁骐坦然地点点头,“我是没想告诉你,不过其实也瞒不过去,咱俩那啥的时候你一看见我这一脸伤就能知道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司骁骐坐起身来,挺正经严肃地说:“萧晨,我不跟你说是因为说了也白说。你摆明了不想跟我在床铺以外发生任何交集,我要真跟你说了,倒显得老子为了诓你来我家用手段似的,忒特么没劲!”

“可我现在还是被你诓来了。”

“!”司骁骐摇着一根食指说,“这可不是我诓你来的,这是小乔干的,我不知情。”

“有区别吗?”

“有啊,”司骁骐认真地说,“这区别大了,这说明小乔深知我心,而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萧晨被司骁骐的臭不要脸气乐了,他扯着嘴角说:“既然都说到这儿了,那你就说说,干嘛非得来你家,酒店为什么就不行……除了你没钱。”

“酒店?”司骁骐冷哼一声,十分鄙视地说,“什么人才会去酒店做?我又不是招|妓。”

萧晨冷下了脸,眉宇间凝着火,司骁骐立刻乖觉地说:“……再说我也不是站街的。”

司骁骐接着说:“我不喜欢酒店,咱俩又不是做交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事儿在家做多爽。”

“谁喜欢谁?”萧晨眯着眼睛问。

“我喜欢你,而你喜欢跟我做。”司骁骐改了个说法,一点儿脸红的意思都没有。

“谁喜欢跟你做?你这是哪种意义上的‘喜欢’?”萧晨打死也不会相信司骁骐会对一个只上过两次床的人产生类似“爱情”的感情。

“哎哎哎,”司骁骐又抓抓头发,“你别抠字眼儿呀,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我真没拿你当炮|友,我挺喜欢你的,你这人虽然脾气坏点儿,但人还不坏。”

“我脾气坏?”萧晨的眉头越皱越紧。

“没关系,我就喜欢你这种坏坏的脾气。”司骁骐笑眯眯地又靠近萧晨,冷不瞅地就吧唧一口啃在萧晨的脸上,“反正你已经进来了,就别争了吧。你看,我家离你们医院才半站地,你要八点上班的话七点一刻起床都不晚,多爽!”

萧晨有点儿迟疑,他倒真是被那句“七点一刻起床”打动了,严重的失眠让他对于睡觉有种执念,显然司骁骐是催眠利器,有他在的时候自己随时能睡过去。如果能在司骁骐身边踏踏实实睡到大天亮,萧晨还真是可以考虑每次来司骁骐这间小小的半地下室做。

司骁骐瞄一眼萧晨,觉得胜券在握于是不声不响地又添了一把柴。他伸出手臂勾出萧晨的肩头把人揽进怀里,略微干燥的嘴唇贴上萧晨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你看,我的床可比酒店的床大得多,你想怎么‘试’都行。”

司骁骐吹出起气流窜进萧晨的耳道里,钻心的痒,带着点烟草味的气息填充了他的鼻腔。这是一种浓烈的男性气息,带着汗水的味道,极具掠夺性。萧晨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他对司骁骐的声音全无抵抗能力,更无法抵抗他若有若无触碰着自己耳垂的唇。

“司骁骐!”萧晨咬着牙说,“你真想断条腿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操!”萧晨横过胳膊肘撞在司骁骐的肋骨上,司骁骐吃痛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就退了这么几寸的距离,萧晨顺势把人顶倒在沙发上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右腿一横就压在了司骁骐的小腹部,手掌作势卡在司骁骐的脖子上,微微眯着眼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司骁骐本来就懒散地靠着萧晨,被萧晨一突袭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地倒了下去。不过他倒也没想挣扎,只是乖乖地躺在沙发上,任凭萧晨的手掌卡着自己的脖子。他眨眨眼,牢牢地盯着萧晨,甚至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萧晨的手。

妈的!萧晨的右腿微微用了点儿力,司骁骐呲了呲牙认怂:“哎,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你要是朵牡丹花,我就是朵大芍药!”

萧晨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呛得自己直想咳嗽。

“萧晨,”司骁骐忽然换了一种口吻,嘴角也放平了,眼神也凝注在了一点上,他伸手摸摸萧晨的脸,用一种认真、甚至算得上是心疼的口吻说,“昨晚没睡好吧?”

“嗄?”萧晨被这种突变的曲风弄懵了,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眼睛里有血丝,”司骁骐微微粗糙的指尖划过萧晨的眼睑,那里薄薄的肌肤很快被这种触感刺激得有些泛红,“你今天有台手术吧?”

萧晨下意识地点点头。

“几个小时?”

“五个半。”

“那得累成什么样啊,”司骁骐叹口气,拍拍萧晨的脸颊,“松开。”

萧晨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司骁骐顺势翻身坐起来,拽着萧晨站起身往床边走,一边走一边说:“你去睡会儿得了,吃饱饭睡觉最舒服了。”

萧晨站着没动,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那种无力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他觉得司骁骐这只死小鸡它就不是普通的鸡,他简直是卯日星君下凡,本质就是个妖怪。跟妖怪斗,胜算实在不大,萧晨开始打退堂鼓了。

司骁骐按着萧晨的肩让他坐在床边,用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声音说:“歇会儿,睡醒了再说。”

司骁骐说完后松开了手,萧晨并没有站起来。

司骁骐蹲下身子,在床边的一溜儿矮柜里翻腾,萧晨坐在床边,能看到司骁骐宽大的肩背,脊骨凸出来,笔直的一道线,在白色紧身背心上分外明显,虬结的大臂肌肉群鼓囊囊的,像这个男人一样有力。

“给你!”司骁骐丢过来一件半新不旧的家居服,“换件衣服。”

“司骁骐!”萧晨攥着这件衣服,慢慢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在你这儿睡了?”

“没说!”司骁骐干脆地说,“不过,你到底睡不睡?不睡的话……咱们干点儿别的?”

“你要侍寝?”

“你翻牌子么?”

“我对上一个伤残人士没兴趣。”

“伤……”司骁骐气结,好笑地看着萧晨。

萧晨愣了愣,也觉得自己简直幼稚得一比那啥,忍不住也笑了。

于是两个大男人,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在很近的距离下互相望着,笑声渐渐响起,回荡在这间小小的半地下室。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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