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未明,秋家老爷与镇南各家选择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广施善财,只待大局将定,及时转舵。
又一年,东海军先入为主中原为主,建立了大岳政权。青远见风使舵,成为了第一个扶持陈氏大岳政权的诸侯国,镇南紧随其后,先扶持大岳,后与青远交好。秋明夜作为秋家大少爷,理应进京,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和当时默默无闻的陈永宁再次成为了朋友。
身无分文,空有一身武功的陆清平就是在这个时候投奔秋明夜麾下,从镇南到帝京,在从帝京到镇南,成为了秋家大少爷身边最沉默、武功却最为高强的暗卫,由秋明夜亲自赐名:浮萍。
浮萍,浮萍。浮于秋水,如草萍萍。尽管从未远离故土故地,也如浮草一般,既无根须,也无归处。
他就此安于现状,隐姓埋名,对身边的所有人闭口不谈当年事,似乎这样就可以让他暂时忘却自己的过去。
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正是大岳太子倒戈叛变,与北燕密探内外勾结的时候,大岳身处权力争夺的漩涡,正如当年的南魏一般,经受着水深火热的折磨。
在此山河倾覆之际,秋明夜受好友之托,派浮萍前去,秘密营救被推上南疆神女之位的初易安。
也就是这一天,浮萍再一次与他的哥哥,此时却已是端王爪牙的渊实相见了。
从重伤中醒来之后,浮萍依旧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浮萍,只是这一次,他是再也不能说话了。
窗外的雨凄凄地落着沙沙的声响,秋夜深,秋意浓,秋雨凉。
夜已经很深了。
夜深宵禁,本该空无一人的长宁街上却传来了与寻常不同的声音。
嘚嘚,啪嘚嘚……
啪嘚,嘚嘚嘚嘚……
这声音与巡夜的官兵作出来的不同,更像是一头伤了蹄子,走路磕磕绊绊的马,这声音在长宁街的青石板路上敲打着愈来愈近了,实在令人心中生疑。
毕竟宁华殿早有令下,除非辰时午时,非特令不得骑马行于长宁主街,违者杖责十次。
更不要说此时宵禁已下,在长宁街上大摇大摆地骑行而过,实在是胆大包天。
那么究竟是谁,竟然在这样的时间里,光明正大地在长宁街上骑马呢。
雨早就停了,惨淡的月牙儿从云中冒出来,瑟缩着勾在漆黑的夜空,雨后的夜色颇为深邃,繁星朗朗,仿佛是神仙在人间探视着的一双双眼睛。
这一双双眼闪烁着,不约而同地被长宁街上的身影吸引。
一人一驴的身影被微弱的星光勾勒、拉长,又齐齐地一个趔趄,一声气急败坏且中气十足的粗口将星星吓得一抖。
失去了兴致的星星缩回了云层后打起了瞌睡,于是风更凉了。
秋雨刚尽,萧瑟的风儿就抢先钻进了人的衣领、袖口,仿佛是在得意地进行着秋日独有的主权宣誓。那人也不甘示弱,衣襟子一勒,迎着并不友善的寒意板着脸前行。秋风吹得更猛了,似乎是在挑战这人的忍耐力,于是变本加厉地将更加刺骨的寒风一股脑地塞进那已经裹紧了的领口,就连被不幸波及的驴子也忍不住住了脚,犟着脑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驴叫。
“他、niangde,这鬼天气算是没完没了了吧。”驴子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紧紧缩在衣领下的脑袋伸了出来,愤怒地向着老天爷抗议道。
而回答这话的,却是更加萧瑟冰冷的秋风。
此时已经是夜半三更了,子时已过,月色在天地间铺陈了更清冷的寒,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闲逛。
距离薛如忱与梁念安双双在国公府蹊跷中毒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时辰,而此时迎风怒骂的,正是救这二位回阳的妙手“神医”。
“杜神医”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终于没忍住照着那不走路的傻驴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于是受尽了剥削和欺压的驴子发了狂,一颠蹄子便将这暴脾气的乘客摔在地上,一路仰着那倔强的驴头,撒欢一般发出一连串的叫声,惹得四邻在睡梦中也要不满地嘀咕上两句。
杜暖坐在雨气湿重的地上愣了半晌,却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天的事情把她熬得身心俱疲,混乱的思绪直接导致了她赌气从国公府冲了出来,以极端无礼的态度拒绝了马车和轿子,蛮横地冲进不远处的破民宅抢了一头年迈的跛驴子,一路颠簸地走了这半程。
她本想悠游自在地在驴子背上一路颠回去,也好叫夜风吹一吹自己发昏的头脑,等着回到观中再好好犒劳这被她不讲道理牵走的驴子。
谁知这路才走到一半,人还没急,驴子先尥蹶子不干了。
真好,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的杜暖在足足愣了半刻,才拍拍屁股,借着微弱到几乎没有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回到寒冥观的路。
等着杜暖走错了四条路拐偏了三道街又滑了两跤,总算站在北山的山脚下,看见可怜巴巴蹲在山门外打瞌睡的小阿理时,天都快亮了呢。
真是一个悲伤的夜晚。
这个悲伤的夜晚实在令杜暖印象深刻,即便在多年之后---杜暖和薛如忱的恩怨纠葛波及了五州十二郡之后的很久以后,牙齿依旧健朗如年少时一般有力地撕扯咀嚼着盐熏野兔的杜暖,冷不丁想起今日此事,还是会愤愤地吐出一截小骨,皱起鼻子骂上一句: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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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这个夜晚究竟多倒霉,以至于叫杜暖如此刻骨铭心时间要倒回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
依旧是国公府,依旧是竹林别院,秋雨淅淅沥沥落在屋顶的瓦片上,清脆细碎的响声衬得屋子里更加冷清,只听见药杵将药材碾碎时一声复一声的枯燥声音。
杜暖板着脸,坐在八个烧得噼啪作响的小炭炉中间,任由背后熊熊火炉烘烤,任凭汗如雨下湿透了里衣和鬓角,也闷不做声不愿向完颜晟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