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赵太后闭目斜躺在一张绣塌上,旁边站着两个宫娥替她捶着腿。
“太后万安。”苏鸢蹲身行礼。
太后慢慢睁眼,慵懒地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木绣墩,“坐吧。”
苏鸢依言坐好。
“你没有位分在身,和后宫的妃嫔不同,不用日日来慈宁宫请安,哀家还是第一次见你,”赵太后坐起身子细细打量着苏鸢,“果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苏鸢道:“是苏鸢不懂事,应该一回宫就来给太后请安的。”
“无妨,左右皇帝护着你。”语气淡薄,却是暗指苏鸢恃宠而骄。
“陛下确实待民女很好。”
苏鸢佯装听不懂,轻声回一句,低头坐着。太后最忌后宫的女人耍弄心机,她就做一副不谙心术的模样出来。
“你是哪里人?”赵太后挑眉问道。
“回太后,民女乃青州人。”苏鸢慌忙起身回答。
“青州?哀家记得青州去年大旱了一场,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呐。”赵太后边说边挥挥手,示意她坐下回话。
“正是,民女家贫,父母兄弟皆是葬身这场大旱当中。”苏鸢说着说着湿了眼眶,语调哽咽。
赵太后皱着眉,轻叹一声,“身世凄苦,皇帝多怜爱你些也是应该的。”似乎也触动情肠,捏着帕子拭泪。
这位太后可从来都不是心怀慈悲的人,她担心什么,苏鸢再清楚不过。自己是因为母家势大才得权,坐稳太后的位置,便见不得宫中妃嫔出身世家大族。苏鸢索性告诉她家里人都死绝了,反而安了她的心。
“民女四处流落时,得遇陛下微服出巡,陛下不嫌弃民女出身微贱,蒲柳之资,反而多加照抚,带回皇宫。”
赵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出身高低不重要,品性贤良淑德才是正经。”
“太后教训得是,民女记着了。”苏鸢低眉应着。
赵太后闻言说道:“久居深宫没个名分也不成,”转头对柴魁义说:“这孩子和哀家投缘,又是皇帝的心爱之人,着即册封为妃。”
“是。”柴魁义点头哈腰地应着。
大燕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平民女子直接封妃的先例。太后想借此事来缓和同皇帝之间的矛盾,做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安凌陌。
苏鸢闻言起身跪倒,“多谢太后恩典。”
“快起来吧,”太后慈爱地凝视着她,“说了这么久,肚子饿了吧,哀家让小厨房做些点心来。”
“坐到哀家身边来。”
有内侍又往太后绣塌旁边搬了一个绣墩,苏鸢走过去坐好,陪着太后说话。
慈宁宫里遍植木槿花树,夏愈深,一树木槿愈是葳蕤生光。
小厨房端了翠玉豆糕、玫瑰莲蓉糕、藕粉桂花糕上来,放在一张小案上,玲珑鲜艳,甚是好看。
赵太后看着却微微出神,“昔日先帝最爱这些点心,哀家还亲自为先帝爷做过,转眼都十多年了,”轻轻叹息,“你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苏鸢颔首,隔着帕子捏起一块藕粉桂花糕,将将要送入口中。
“鸢儿,别吃!”
安凌陌风一样扑了进来,瞥见苏鸢手中捏着的糕点,冲过去一把抢下丢掉,顺势将那张小案掀翻过去。
赵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面含怒气瞪着安凌陌。苏鸢却从她漆黑不见底的眸中觑见一刹那的悲伤,心酸无助地让人想要落泪。
“皇帝此时不该早朝么,跑来慈宁宫做什么?”赵太后高声质问,极力维持太后的威严。
安凌陌冷冷地看着赵太后,眼底恨意森然。
画棠在慈宁宫外等了半晌不见苏鸢出来,急急跑去了太和殿,在殿外正碰上李愿。李愿知晓后慌忙将此事和安凌陌说了。
安凌陌匆匆散了早朝便往慈宁宫飞奔而来,他怕,怕得要命,三哥被赵太后毒死时七窍流血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想都不敢想鸢儿毫无生气的模样。
幸好还不算晚。
“母后近几年身子不好,儿臣唯恐鸢儿不识礼数,耽搁了母后修养。”安凌陌将苏鸢拉过自己身后,随口敷衍道。
“你怕哀家下毒药死她。”赵太后怒极,语调反而万分平静,听来也是寒气逼人。
“你也不是没做过。”安凌陌索性撕破脸皮,反唇相讥。
苏鸢静静站着,一语不发。大燕景宁朝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嫌隙早已根深蒂固。他们间深仇大恨,势若水火,她辩不辩解毫无意义。
“安凌陌!”赵太后失态地吼着,扯过蓝底白牡丹宫锦靠枕丢过去。安凌陌回身护住苏鸢,靠枕正中背心。
安凌陌冷笑,拉着苏鸢头也不回地离开慈宁宫。
苏鸢被安凌陌拉着走出慈宁宫很远才停下。在一处少有人经过的甬道上,两侧都是高高的朱红色宫墙。安凌陌上把她拉到墙根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
苏鸢被看得不舒服,轻轻说道:“陛下误会太后了,太后只是叫我过去问些事情。”
安凌陌全然没听到一般,突然捧起她的脸细细凝视,轻声问:“她还给你吃其他东西了吗?”
苏鸢望着他眸中的关切,心底漫上一点暖意,欲辩已忘言。
安凌陌看着苏鸢轻轻摇头,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拥住她,声音微颤,“吓死朕了。”
“陛下应当以国事为重,为苏鸢如此兴师动众,只怕朝臣非议。”苏鸢又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她恨不得安凌陌立马唐宗宋祖一样的文韬武略、经纬天下,打造一片固若金汤无隙可趁的天下,彻底绝了祁皓毕生所求的念头。
前世,祁皓就是为了这一点念头,将她推向旁人,将她一步步逼死。
她焉能不恨!
安凌陌闻声松开她,后退半步。看向她的眸子里半是不解半是委屈。
安凌陌比苏鸢高了半头,站在她面前替她遮了大半的日头。
苏鸢蓦地看见他额上满是汗珠,沿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太和殿与慈宁宫隔了半座皇城,又是夏日趋近中午,安凌陌心中挂念她的安危,一刻不停地飞奔而来。
他七岁御极,养尊处优,几曾受过这种累。
苏鸢动容,解下帕子探手替他拭汗。
安凌陌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得了糖的孩子一般。
苏鸢杀了许许多多的人,狠戾已浸入骨头里,天地不仁,生死无惧,却独独见不得别人待她好。
当年凉州城祁皓给过她一点温暖,她便全心爱慕,倾尽一切。等真正回首看到愿意为她倾心舍命的人时,她已是心意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