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鸢眸中忽现狠色,“本宫要刘贵金死无葬身之地。”
柴魁义心中了然,瑾嫔这是要他揭发刘贵金,他们狼狈为奸这么久,刘贵金七寸在哪儿他拿捏得最准。他若出手,刘贵金可不得死无葬身之地么。
若是不按着瑾嫔的意思来,恐怕这事儿立马就得被内务府抖搂出来,他就是打死不认也免不得去慎刑司受几天罪。踌躇了良久,柴魁义低声说道:“得来的银子都置了宅子,是宅子就有地契,奴才这儿有一半,一半刘贵金收在宫外头的一处院子里,奴才这就去知会内务府的人一声。”
柴魁义同刘贵金是一丘之貉,以利相交,利尽则散,大难临头各自飞,哪有什么义气可讲。
苏鸢含笑道:“辛苦公公了。”
柴魁义皮笑肉不笑,道一句“奴才告退”,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画棠笑说:“娘娘料得一点儿都不差,柴魁义为了自己个儿果然就将刘贵金卖了,这盗窃广储司的罪名够定他个死罪了,也算是给玉竹出了口气。”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痛不欲生才叫受罪,绝不能便宜了他,”苏鸢悠悠望着窗外,“出宫去大理寺。”
狱卒都被屏退了。
大理寺的牢房晦暗得很,只墙上高高地开了一扇小窗,一线天光照进来,投在地上一片小小的光亮,反倒愈发教人绝望。
一旁破败的桌子上摆了的饭菜,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已脏得看不出颜色来,看一眼都倒胃口,汪远寒却一口一口咽下。
苏鸢同画棠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汪远寒身上尽是伤口,渗出的血将一身月白交领中衣染作红色。蓬头垢面,低头木然吃着那碗乍一眼和猪食没什么两样的饭。
牢里的老鼠不怕人,到处乱窜,吓得画棠一个劲儿往苏鸢身边缩。有只径直跑到画棠脚边,唬得她提着裙子惊慌失措地尖叫一声,又尖又脆的调子,一举吓退了群鼠。
汪远寒一顿,唇角是一抹蔑笑,搁下那只破碗道:“娘娘想问什么,还是等大理寺卿提审或是押送法场时再来问吧,那些地方干净,不至于脏了娘娘的鞋底。”
苏鸢面色不变,淡然道:“本宫教人给你换些饭菜。”
汪远寒哼笑一声,捏起戏腔唱道:“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又别过脸冷冷看着她,“娘娘养尊处优,没挨过饿吧。”鼻梁英挺,眸光深邃,虽布满了血污泥渍,也看得出五官精致,和汪清荷有七分相似。
“我和清荷自幼家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七年前的大旱,颗粒无收,连这样一碗饭都奢求不来。家里九口人,就我们活了下来。从此相依为命,生死与共。”他声音冷漠,像是说着旁人的悲欢。
当年凉州城被屠之时,苏鸢也是一般的绝望,汪远寒焚心蚀骨的痛与恨她感同身受,说的话却冰冻三尺的冷,“汪贵人棺椁都已葬入妃陵,此事早已尘埃落定,你如此一闹,自己性命难保不说,也让她黄泉难安。”
汪远寒哪里听得进去,红着眼错牙一笑,“那该如何,依旧教你们金樽酒、玉盘馐地听着戏,我腆着脸等着讨赏。”恨恨盯着苏鸢,他一剑刺出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家乡遭旱,遍地饿殍的时候我和清荷都活过来了。进了这富丽堂皇的皇宫,却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我就是要那狗皇帝偿命,没取了他性命是他命大。弑君是死罪,铁证如山,任君杀剐。”他字字铿锵,一心寻死。
苏鸢居高临下地看了他良久,缓缓开口,“汪贵人蕙质兰心、温柔贤淑,深受陛下宠爱,宫里的妃嫔见了个个都眼热得很。”
“陛下还教她习字。本宫见着一回,紫毫笔水纹纸,写得是一句词——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汪贵人可是欢喜得很。”
苏鸢看着汪远寒脸上的决然一点点土崩瓦解,继续道:“还有那座金碧辉煌的庆和宫——”
“娘娘纡尊降贵,究竟所为何事?”汪远寒打断她的话,面上是悲戚之色,竭力冷了声音问道。
相依为命是个无比悲凉的词汇,带了寂寂浮生的最后一点暖意,弥足珍贵。等到这唯一的暖意也凉下去,心无可依,就只剩了透骨痛髓的荒凉。
汪清荷是死讯传来时,他心底就是荒凉,伴着不知多少不成眠的月色,一点点酿成了恨意。后宫如何争宠,汪清荷都是因皇帝而死,他暗自将唱戏时的假剑换作了真剑,要安凌陌偿命。
苏鸢嫣然一笑,瞥了一眼他手腕脚腕上的铁索,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怕死,这次来是为着遏云苑的事儿,”看他神情一怔,接着道:“你一心复仇,遏云苑的人可教你连累得不轻。”
汪远寒抬眸看她,紧紧咬着牙。
苏鸢颊边的笑意更深,“几十个人挨个被拎出来严刑拷打,问的都是有没有和你沆瀣一气,行刺陛下。”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同旁人无关。”
“那些人都是这么说的,”苏鸢蔑笑,“还不照旧是酷刑每日过一遍?太后不肯松口,便无人会信。”
“你是来帮我的。”汪远寒笃定。
苏鸢道:“你说是刘贵金指使你行刺陛下;我在太后跟前斡旋,放过其他人等。”
汪远寒看了她许久,忽地轻笑,“娘娘这是要借刀杀人,”缓缓站起身子,往苏鸢身前走了几步,“好计策,到时我同他一齐被推上法场,既铲除异己,又杀人灭口,娘娘连血都不用沾。”
“皇宫大内果真是杀人不见血,清荷就是教你们这么算计至死的。别看我们是戏子,卖唱也比你们干净,整日里干的都是鸡鸣狗盗的勾当。”
苏鸢也不恼,漠然说着,“令妹之死确然与我无关,”抬眸定定看着他,“倒不如先想想当下的事儿。”
汪远寒恨声道:“我和清荷受饿垂死之时,刘班主与以粥饭才能活到今日,焉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
“你念恩,不肯构陷,刘贵金照样活不成。”苏鸢冷声说。
汪远寒闻言面带惊疑,苏鸢接着道:“他胆大包天,偷盗广储司,已东窗事发了,他必死无疑。”
“赵太后素来心狠手辣,你杀的是她的亲侄女,她可是一直耿耿于怀,一怒之下将遏云苑的人全部处死都有可能。刘贵金左右是死,多扣一个罪名就能多救数十人的性命,何乐不为?你真要看着几十条人命为你陪葬不成?”
汪远寒颓然坐回地上,怔了良久,才哑声问道:“除却他,绝不株连?”
“绝不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