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嚣虽说要领路,但却始终驻足在翼东牢击穿的那个石洞旁,不进不退。驻足思考了许久,才将一些不确定想法,传音给了阅历更深的翼东牢:“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推算出了入陵的准确位置,就是为了区别于那些从龙渊进入的炼器士。但此刻却殊途同归走上了与他们一样的道路。这样的话,我们前面走的路岂不是毫无意义?”
“龙渊本就只能通向同一个地方,唯一的区别在于,是活着到达,还是死后到达。我们原先走的是正确的活人道,只可惜其中的玄机无法破解,寻不到出路。”翼东牢顿了顿,沉声解释道:“而一开始的时候我又并不知道身处龙渊之中,所以才一察觉这面墙壁之后的空洞,便随手打出一拳。算是阴差阳错地才砸出了一条死人道。”
杨玄嚣点了点头,心中疑惑也得以解开,咧嘴玩味道:“这么一说,我也就想通了。我们一开始走的路没有错,而且的的确确是意义重大呢!”
“什么意义?”翼东牢有些不耐烦地追问了一句。
杨玄嚣轻轻舔了舔嘴皮,自信无比道:“这死人道对于我们已经成了活人道!”
“口气倒是不小。”翼东牢冷哼一声,沉缓而严肃地传音道:“但你必须搞清楚一点!在情况触及我力所能及的底线时,我只会尽力保护玄武幼王的亚父一人!至于你,唯有自求多福吧!”
“你能保护好宝妆,就已经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杨玄嚣耸了耸肩,越发自信道:“不管怎么说,要让尸体动起来,去到那个特定的地方,道路肯定会好走得多。”
翼东牢摇了摇头,不耐烦道:“就算我明告诉你是一路向下,你又有什么办法找到正确的路径?”
“就用你刚才的办法。”杨玄嚣咧嘴一笑,忽然俯下身子,一拳轰在了身前的地面之上。无声无息之间,地面上的土石崩裂坍塌,一个全新的洞口就此出现。
“你这是自寻死路!”翼东牢见状大惊,第一时间凝聚起了一道赤色结界,护在了身前。龙渊就犹如一个巨型的迷宫,并不是他不知道可以砸穿地面来获得捷径,而是担心再次产生大的动静从而遭到九龙回音壁的反击。
不过片刻,“轰隆”声果然在远处反复回响,逐渐壮大,并再次以奔雷之势疯狂冲来。
“还不躲?”翼东牢尽管一直对杨玄嚣全无好感,但在此危急关头,还是伸出一只大手,要将他拉入结界之内。
“无妨!”忽然开口拒绝,左手猛然一挥,十余条红丝刺入石壁,并紧绷在了身前。于是,右手屈指扣弦蓄势,心中回忆指法精要。
下一刻,狂乱无比的巨响轰然骤然而至,杨玄嚣看准机会先以三指勾弦迅速起手,旋即转以中指反剔,以三指揉弦而终。
次一瞬间,众人只听见“铮……”的一声颤音陡峭而起,陡峭而落。虽不成曲调,也未见得能够赏心悦耳,但叫人听来,总有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独特余韵,缭绕于脑海深处,久久不散。而更加关键的是,就在九龙回音壁的巨响袭来时,众人耳中都只有这一声似琴非琴的玄妙之音,却再也没有感觉到那伴随着强烈音波而堪称恐怖的巨大响声。
“这怎么可能?”翼东牢瞪大了眼,仔细观察着杨玄嚣。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巫族的小子竟然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一场连自己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危机。
“现学现卖的手段,还不甚熟练,让阁下见笑了。”杨玄嚣纵身跃入地面的石洞,继续前行。这手段正是从目盲女子风雪那里学到那一路指法,杨玄嚣言语谦虚,是因为的确还不甚熟练,起手落手都还略显生疏,更谈不上如风雪那般游刃有余的平和与大气。好在这一路指法本就是以指力弄弦,借琴音声波而达到目的。此时反其道而行,借力打力,正可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恰是化解九龙回音杀的最佳办法。
依仗着琴音开道,此后一路下行再无阻碍。杨玄嚣形同作弊一般只管以蛮力打开捷径,龙渊作为迷宫的本质也就此被无限淡化了下去。与此同时,杨玄嚣也借着每一次九龙回音杀的机会尝试不同的指法,亲自感受并仔细揣摩每一种指法带来的不同反馈。实践永远比经验与教条更能让他提升,一路下行,他对这一门全新的手段有了不少全新并且深刻的体会。
杨玄嚣一夫当关,身后两人再无顾虑。时间一久,梁宝妆便与翼东牢交谈起来,言语之间也无并无避忌,谈到翼东牢此行来意时,梁宝妆更多了几分好奇:“这么说,翼大哥来这里是为了那一粒事实上并未练成的不死丹?”
翼东牢传音解释道:“传说那枚丹药虽未练成,但其本身就是一枚青龙骊珠!于我妖族有重大意义!此番既然有机缘,我当然有义务来走一遭!”
梁宝妆想了想,疑惑道:“青龙乃万龙之祖,骊珠又时时含在口中,怎么会流落至一届世俗帝王之手?”
“这个有许多传闻,当中最可信的,大概是上古大战之时青龙妖王战败,骊珠坠落,被一头火龙所得。时隔数千年之后,有人向始皇帝进言,时年恰逢大秦太后八十寿辰。始皇兴之所至便决定以此珠做寿礼。一道圣旨颁下,皇城内三千供奉齐出,辅以十万黑甲铁骑。以极大的代价终于在地肺深处屠杀火龙,夺得了那枚骊珠。始皇晚年痴迷炼制不死丹,而这青龙骊珠不知何时也成了他炼丹的主体材料。”
梁宝妆点了点头,继续旁敲侧击地缓和他二人的关系。“原来如此,我的师兄乃是赤龙元灵认可的新任赤龙王,到时候或许可以帮到你。”
“青龙骊珠乃是妖族圣物,就算夺回也要献给玄武幼王。您既然是幼王亚父,这些事情自当由您来定夺。”翼东牢显然对杨玄嚣还有抵触,但事已至此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与底蕴,故而将决定权交给了梁宝妆,自己也好有个台阶。
“如此最好。”梁宝妆点了点头,沉寂了片刻,又问道:“那妖僧娑什究竟是什么人?与你是何关系?怎会一时亲近一时又不告而别?实在叫人难以琢磨。”
“他本是东海佛门一得道高僧,后修炼邪功堕入魔道,一直潜藏在极南方的海域。此人乃是出了名的狗鼻子,只要有大型密藏宝库开启的地方,绝对就有他的身影。”翼东牢知无不言地解释道:“我与他也是在数百年前一座上古仙人遗留的洞府中相识。刚开始为了争夺宝物,大打出手。随后又为了活命,相互帮扶。这看上去算是共过患难,可我却能断定,一旦触及大的利害关系时,他一定不会念及那点可有可无的浅薄交情。”
“嗯,这样的话还是先弄清楚才好有所提防。”梁宝妆点了点头,又传音将方才对话的内容转达给了杨玄嚣。
而杨玄嚣却忽然止住了脚步,格外郑重地叮嘱道:“翼兄,请务必照顾好宝妆!”
“怎么了?”梁宝妆满眼疑惑,显然尚未察觉危机地降临。
“您千万不可再有所妄动!”翼东牢也忽然沉下脸色,凝重无比地告诫着。与此同时,更是祭出了一柄朱红如漆的三岔钢叉直竖身前,以之为基石,迅速建立起了一连九个彼此层叠的结界。
梁宝妆虽然没有他们那样强大的感知能力,但她的脑子却活络得很,自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焦急道:“你真的没有问题吗?”
“放心!”杨玄嚣正迅速将数以百十计的红丝钉入身边的石壁。这一次他双手扶弦,如临大敌一般,颔首躬身。
杨玄嚣虽然没有回头,但梁宝妆却能感觉到他此时凝重无比的神色。但话已至此,她自知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转而恳求翼东牢道:“翼大哥,稍后若有变故,劳烦你一定要救下我的师兄!”
翼东牢缓缓摇了摇头,执拗道:“事情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保护您和玄武幼王才是我的本分。”
梁宝妆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不,不论如何!都请你答应我,一定要保住他的姓命。就当是我求你!”
翼东牢面露难色,沉缓道:“您不要这样,您既然得到了玄武先王的传承,不可能不知道我族与巫族不共戴天的血仇!就算您身为人类,但也应该可以清地明白那种要为了敌人而做出承诺的尴尬处境!”
梁宝妆忽然皱起眉头,森冷而严肃地说道:“他绝不会是我们的敌人!直觉告诉我,对于历史的感官,是我们出现了偏颇!”
“我们?”翼东牢沉默了许久,却只盯住了两个字。
“我们!”梁宝妆郑重无比地点了点头:“玄武大叔的传承已经深入我的身心,某一程度上来说,我与新生的玄武幼子已有了无法割断亲情。请你相信,我的一切言行都将对妖族负责!对我们负责!”
对于翼东牢这样的人,“犹豫”二字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他的字典之中。但此时此刻他却陷入踌躇,久久无法表态。
下一刻,杀声骤至!那名传说中的猛将,终于登场!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巨响更加雄浑厚重千万被的喊杀之声如潜龙出海一般,碾压而来。周遭顿时地动山摇,如天地颠倒。但梁宝妆和翼东牢却只闻妙音跌宕,灵韵起伏。周围越是狂乱,这二人的心绪却越发宁静。一时之间竟大有一种世人皆酔我独醒,世事皆浊我独清的奇幻感觉。
而就在此时,杨玄嚣双臂齐舞,扣弦如疾风骤雨!指法身法一气呵成,竟然再也找不出丝毫生疏的迹象。这当然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顿悟,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实践与亲身感受之中,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一种可遇而不求的美妙状态。梁宝妆和翼东牢自然不明就里,但若是唤作目盲女子风雪在此,定能第一时间瞧出个中关键。
此一时,杨玄嚣的动作几乎都是随心而动。不再局限于风雪所教授的那三十三种指法,而是感受着那迎面袭来的喊杀之声,凭借直觉,主动调整每一次拨弦的力度与指法,以得到最恰当的应对方式。
正因为脱离了教条的约束,跨过了规矩的限制,在这片刻之间,所有琴音竟有了一份属于他自己的神韵。
那些本该单一存在音节,也在此时,终成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