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辜七午睡醒了起身,拂玉伺候在侧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手里头的动作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停了下来。她平时为人爽利干脆,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实在是反常。辜七连着喊了她几声才回过神,脱口低呼了一声。
“小姐,我……我总有些担心。”拂玉眼中满是担忧。
辜七垂眸轻笑,接了拂玉手中的篦子缓缓梳着一络头发,“你要是担心,就去跟挽玉帮我看看那几样咱们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妥当了没有。”她这会的气色比昨儿好上了许多,肌肤透着粉嫩的水光,一低头便露出莹如玉璧的优美脖颈。
拂玉果然转身去仔细查看,辜七指明要带的不过就四五样东西,都是能随身带走的。“小姐,旁的物件咱们都不要了?”
辜七这回虽然是从京城偷跑出来的,可跟着沈括的这一路也置办下了不少东西,前几日入住这留园的时候甚至抬了两三大箱子的家当。其实最多的时候有五六抬大箱子,只后来沈括喝令辜七至多只能留半箱物件,她才稍稍克制沿途采买的欲望。然而辜七觉得买下的那些每样都是自己的心头好,左右十分难取舍,再怎么精简也还是央着沈括答应给她留这两口箱子。
拂玉可是亲眼看着辜七那时纠结头疼的,这会听辜七说统统都不带了,怎么能不惊奇。
“不过是些身外物,咱们回了京城什么买不来?”何况这些都跟沈括有关,即便再好她都不想要了。不过……辜七想了想,还是去妆奁里头翻出了两支顶贵的簪子戴在发间。“你倒也是提醒了我,过来……”
拂玉不明所以,等发现辜七是手里头拿了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带到自己头上时,吓了一跳,“小姐?”
“咱们回京,多带些金银傍身倒是好的。至于包袱就不用了,就跟平常出门一样,簪子戴在头上不会引人注意的。”实则辜七心里头也是愧疚,她中了别人的奸计,让伺候在自己身边七八年的丫鬟吃了亏,多少想补偿。光说那两日被关在柴房里头活活饿着就已经是受罪,更不提那些私底下看风使舵的婆子们的刁难了。
“小姐原先还说过,财不可露白。”拂玉却没能体会里头的用意,傻乎乎的回道。她身边的挽玉心思灵巧,噗嗤笑出了声,挪揄她是个傻的。
拂玉眼睛微红,恨不得能将自己的赤诚忠心都捧出来给辜七看,“小姐,奴婢……从没因为这个怪过您……”
辜七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触及了内心深处的悔恨,眼底有些黯然,她恼那表里不一的沈括,别有心思的颜夫人,但终究最恼的是自己。“这仇,我定要在彦扶玉的身上给你讨回来。”
“小姐是要……”要回京都的事拂玉挽玉二人守口如瓶,再没对其他人说过,可她们却不知道小姐为何要这样曲折的安排。然而,她们也不是傻的,心思一转便想到恐怕与彦扶玉有关。
辜七是亲历过彦扶玉那些手段的,只是此时并不打算全盘说出,免得吓到了她们。只恐怕此人早有除了自己的心思,而辜七三人又身处她的地盘,只好徐徐图之。“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而已。”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个小丫鬟传话道:“姑娘,我家夫人备了席面,请您去园子赏花。”
窗子半开着,方才才下过雨,屋檐上还有雨珠成串直坠下来,淅淅沥沥还没尽了。
“这会地上湿得这么厉害,看什么花去。”昨儿反正是撕破了脸,辜七此刻若是同来人寒暄敷衍,反而叫人疑心。更加之她上一世经历此事,知道彦扶玉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请她去园子一趟的,自己不去,她这后头的戏又该如何演下去。
传话的丫头果然恭恭敬敬的又开口道:“我家夫人说了,这遭也是为了给姑娘您陪罪,请姑娘千万赏个脸儿。”
辜七心里暗暗冷笑,然而声音上却仍然是不显丝毫波动,“我过会便去。”说着,她就朝自己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去。
那二人得令,遂将那几样东西贴身收藏了起来,挽玉又取了两只翠玉镯子套在辜七手腕上。
等这主仆三人出门,可真是吓煞了留园里当差的那些个小丫鬟老婆子。各个心里头都在啧啧惊叹这位七姑娘穿戴气派不说,连着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打扮得体面贵气。一路过去,实在招人侧目。
而在彦扶玉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青环早就候在了花园前,远远瞧见来人忍不住啐了几口。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辜七的,认定了不过是个供男人玩乐的东西,能如此招摇也不过是借着沈都督名头而已。等到了近处,青环又见她身边带着两个丫鬟居然也头戴宝钗,更是恶心得几乎要发作出来。
啊呸!
伺候这么个破烂货的狗东西竟敢穿金戴银的出来恶心人,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她家夫人的脸么!叫她家夫人知道她非但不卖自己丫鬟,还偏要抬着宠着。
可一想到今儿另外要紧事要办,青环立即换了一副面孔迎了上前,“姑娘小心地上湿滑,前头有一段鹅卵石造的路,夫人特地叫我在这边等着姑娘。”
辜七懒得拿正眼看她,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既然如此,干嘛还废这功夫在园子里开什么席面?依我看,不如撤了换个地儿。”她缓缓停步,凝视着前面一段鹅卵石的小路不再往前,骄矜的模样能气死个人。
“花园里头有株值万金的绿牡丹开了,夫人说这绿牡丹的品相世间罕见,所以才想在其盛放的时候邀姑娘一道观赏的。酒席倒是好移地儿,可绿牡丹栽在地面上不好轻易挪动。”青环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的解释里头缘故,又体贴道:“奴婢扶着姑娘过去。”
“那去就去吧。”辜七是故意拿乔刁难她,此刻抬起手让青环扶着,面上虽无甚波澜,可心中哂笑。这丫鬟为彦扶玉心腹,那桩事她一定是通晓全部。如此,辜七倒是也将她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会为了让自己中计,她只怕恨不得跪着求自己过去。
“咦,夫人怎么不在了……”眼见摆了酒席凉亭里头没人,青环佯装诧异了一声。
这一切种种,都跟辜七前一世所经历的一模一样,这种先人一步的滋味实在不错。她很是随意的指了指着亭子外守着的一个丫鬟,饶是好笑着道:“喏,不是正有个站在那的么,想是知道什么。”
青环脸上露出吃惊,到底有些心虚,一时没意识到自己说话都有些不流畅:“是……是,奴婢去问问。”
辜七抱着臂,不一会果然听那丫鬟说出了那番让她时至今日还记忆深刻的话来。
“方才总兵府的陈教头求见,说是……说是丰城遭了流寇骚扰,沈大人正在城外查看被……”丫鬟说了一半,看了看青环又看了看辜七,才又继续说道:“沈大人被围困,如今不得消息。”
静了许久,青环没见到意料之中的情景,只好自己拿话去招辜七:“姑娘放心,沈大人吉人天相……”
“这些话当真是丰城总兵统领所说?”辜七先前嘴角还挂着一抹笑,这时已经骤敛,瞧着是让人觉得端肃了不少。
那小丫鬟要将要说的话背了个滚瓜烂熟,见辜七疑问,便急吼吼的点头称是,说半点不敢有欺瞒。
辜七上一世可真是被这消息慌了心神,根本没多想就急往府外跑。那时又见留园外有小厮在套马说是给颜夫人准备的,当即更是深信不疑,夺了马就往丰城方向赶去了。
其实细想想,简直破绽百出!首先,她彦扶玉什么身份,就算沈括遭此一难,也不该一个总兵来同她禀告。第二,这样机要的事,怎就有这么个小丫鬟在这传话,还特地是让她辜七知道的?
可笑的是当初的辜七关心则乱,所以才中了诡计。此时辜七虽然识破了,却没打算立即挑明了打她彦扶玉的脸,仍旧装出了慌慌张张的模样去府外夺了马,带着挽玉拂玉一道往出城方向去,将戏演了个足。
青环不疑有假,亲眼看着那三人离开,骂了句蠢货后赶忙去禀了自己主子。
此时天色渐晚,出了城门挽玉就有些害怕,语气里有带了几分哀求:“小姐,天都黑了,咱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远了。”两个丫鬟都是打小跟在辜七身边长大的,彼时小姐学骑马,她们这几个也跟着学了点儿,骑马不难,可这颠了一路过来也是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城郊人烟渐少,越是往前去就越是漆黑,两侧的林子也密了起来,再看不见半户人家。天上阴云密布,无月无星,四周又有悉悉索索被风吹动的树叶响动,实在有些吓人。
饶是胆大如拂玉,看着前头幽暗一片,心里头也发起怯来。只是辜七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不多时,前头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人影原先并不在那,只恐怕是忽然从道旁的灌木丛里瞅准了时机特意跳出来的。
拂玉倒还好些,挽玉真是差点被吓得丢了魂,正要脱口惊呼,却听身边辜七压低了声音飞快说了一句,“别出声。”
辜七勒缰,还没等马还没完全停下来,那黑影就迎了上前。两丫鬟紧张兮兮的紧跟了上前,打算以命相护,然而一听来人说话的声音却松了口气。只因这黑影不是旁人,而正是昨日才让辜七卖了出去的丫鬟苜蓿。
“姑娘交代的事儿都办好了。”苜蓿道。
辜七点头,抽了鞭子让她们的马儿继续沿着道往前疾驰,而她几人则一齐矮身藏入可道旁的树丛当中。
“小姐这是做什么?”过了一阵,拂玉实在忍不住抓心挠肺,问出了口。
“等着吧——”辜七压低了声音,眉眼里是一抹张扬的快意。“我要让她自尝恶果。”
拂玉心里头一凛,小姐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果然不多时,就听见三三两两的马蹄声经过,径直朝着前头去了。
等离开远了,辜七才站了起来,她朝着声音消失的地方看了一阵才收回目光。“咱们走。”
苜蓿赶紧在前面带路,四人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原来她怕离得近坏了事,特意将马车安排在离此约一里外的地儿候着。夜里头黑灯瞎火的在林子里穿行十分不易,即便是这么点路也让她们好一阵折腾,直等上了马车才纷纷松了口气。当即也不待耽搁,车夫驾着马车飞快的朝着南边驶去。
拂玉一直心里头不安,留意了一路后头没人跟上来,才忍不住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又朝着苜蓿看了看,“小姐什么都不说,奴婢和挽玉知道的还不如苜蓿多了。”一旁 的挽玉回过魂,也是连连点头,先前小姐只说要回京,可究竟没想到是这个回法,这时早已经是满肚子的疑问了。
辜七看她这话却是带了几分酸味,噗的一声笑了起开,一扫这几日的郁结烦闷,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也只因是了结了心底的一桩恨事。
“你让苜蓿自己个儿说。”
苜蓿办这些事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谁能想到她一个原先留园里的丫鬟……竟然会出卖了颜夫人,投靠辜七。也正是因为没人会想到,才促成了这桩事能办成。要说苜蓿也是因早些年家里头过不下去才卖身入留园做的丫鬟,可谁知后来自己唯一的亲弟却在彦扶玉手中折了命,个中原委不再细说。这遭被指来伺候辜七,她就动了心思想跟着一块走的。而昨日被赶出府,也不过障人耳目的苦肉计。
辜七事先给了她银票,待到彦扶玉松口同意将她卖了出去,她就拿着银子再把自己赎了。之后,她又去暗市买通了几个打手,使了银子约定时间地方让他们候着劫人,劫的就是彦扶玉。也不消他们多做旁的,只要一抓住就堵了嘴装麻袋,扔在指定的地就算完事。
到时候再由另一波人去收货,苜蓿银子使得足,又说是家中主母打发的小妾,那些人自然也就懂了,不会多问。在大户人家这事多的不计其数,至于如何打发,那多半就是将小妾往那窑子里头一卖了。
至于为何安排了两波人,辜七那是鉴于自己上一世所经历的做了针对性调整。没错……她查漏补缺,把所有可能叫彦扶玉钻空子逃跑的可能全都给堵死了。
苜蓿日日夜夜都念着要报仇,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机会,将事儿办得丝毫不差。可她到底是女子,这番冷静下来不可谓不后怕,“姑娘,这要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