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很大, 不过是几尺以外的情景就已经让人看不清楚了。
桥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 外界的什么事辜七都不知道, 她只看见朝着自己越来越近的人。“不要再过来了殿下!”辜七的声音如泣如诉, 幽绝哽咽,甚至还带了几分祈求。
桥又倾斜着往下沉了些,辜七的手几乎再不能支撑住她的身体, 力气总有个极限的尽头。被刚才那样一震,她更是向下滑落, 好像她身下的渊谷像贪婪的巨兽,正在张口迫不及待的要将她吞噬。
“裴池!”辜七那样哀求他却还执意前来, 她又急又气,脱口尖叫了出来,“你别过来!”
这还是辜七头一次这么喊他, 她高兴的时候喊他殿下, 不高兴的时候喊他王爷, 却没有过这么指名道姓的喊他。
此刻, 辜七是真的不希望他过来, 木桥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落渊谷。人到了绝境, 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的结局后反而安定了下来。此时此刻, 辜七心中再没有自己。“——快走!”
“你快走!”
裴池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这些话,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期盼。他尽量放缓了脚步, 目光一直都在凝视着她, 风雪吹得人面无血色。而裴池在朝着辜七去, 并未有过一丝的迟疑。
“王爷!”
“王爷危险!”
远处不断有声响传来。
“你别来……”辜七眼前全给眼泪给模糊了,她看不清裴池的样子。这是她对裴池说的最真心实意的话,辜七真的不希望他朝着自己这边来。这是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不过是陪着她一道死而已!
她半点都不想……他陪着自己去送死。
辜七的手再也抓不住,整个人朝着渊谷坠落下去。她心念微动,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竟然……是这种死法。她的目光看向越来越远的裴池,看到他忽变的脸色——辜七的心又酸又胀,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她彻底看清楚了许多事,可却……再说不出诀别的话。
“七七!”
出乎辜七意料,裴池竟然飞身一跃抓住了她的手腕,辜七的下坠之势被骤然遏住了。她脸上全是惊愕之情,抬眼向上正对上了裴池的眼——此时他眼中的情绪浓烈得叫人窒息,他为抓住自己此刻大半身子都悬空在了桥面之外……
而木桥已然是再承受不住那样剧烈的动作,不断发出吱呀的声响颤动,破碎的木屑在不断的往下掉。
辜七绝没有想到……她觉没有想到裴池会这样来救自己。她嗫喏着被冻得发紫发白唇瓣,无声的念着他的名字。辜七再没有过比现在更情绪起伏的时刻,只好像是有数百种情绪都在她的心内翻搅,复杂到她不能将之一一分辨出来,只觉得无比震动。
“七七!抓紧我!”裴池的眉头紧皱着,他的声音格外用力,仿佛是担心辜七这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一样。刚才他怎么会没看出来,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求生的心。“我拉你上来!”
“吱嘎”一声,桥面仿佛已经在断裂的边缘。
辜七也怕死,可她却是哭着道:“裴池,桥要断了,你不要管我了。”
裴池的神色却因为她这话变得暴怒了起来,“辜七!你忘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几乎是厉喊了一声,他再发力,竟是将辜七一点点往上提了。只是不过片刻,那桥面就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无数碎裂的响动随之而起。这长年失修的木桥,终于是分崩离析的断裂了。
裴池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辜七的手,他握住了就不会松开,此刻也是随着她一道下坠。山谷下回荡着的风雪像是回旋中的冰刃,无情的吹刮着两人,衣袂翻飞被吹得烈烈作响。
辜七看着裴池,他就在自己身前……为什么,他会这样不顾一切的要来救自己?难道他不要自己的命、不要这锦绣山河了?他连死都不在意吗?辜七的眼泪直往下掉落,心中唯有一个——他怎么能跟着自己一道去死?
与裴池同行而来人惊见此场面纷纷呼喊了起来,“王爷!王爷!”可这其中却有一人道:“接住!”随着他的这声音,是一根银鞭子在夜空中如灵蛇一般灵巧的游弋了出来。
裴池抬眼,当机立断的举起左臂将那软鞭抓在了手中。他二人随着软鞭荡到了那侧山峰的峭壁,狠狠一撞,受力也是不小。若不是裴池平日日夜练剑强身,这会也不能稳住。这时候辜七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涣散了,她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心还以为跟裴池往渊谷深处掉……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会连累了他的性命。
——她不要他陪着自己一块死。
……
辜七的双眸越发失去了神采,失去意识合了起来。
方才抛出软鞭之人正是魏决,见银鞭绷得笔直,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同其余的侍卫设法将二人拉了上来。刚发生的那一幕,任由在场任何人回想起来都是心惊不已的。魏决看裴池上来立即过去问道:“怎么样?”
裴池脸色并不好,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抱着的已经昏死过去的辜七。“诛杀沈——括——”他只说了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却好像是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样。裴池这人,在外人面前甚少露出杀意和戾气,可眼下浑身上下透出的气势却让人肃立。
先前沈括再如何作恶,裴池介于他是权臣,并不会多同此人正面交锋。他不过是世人眼中不得宠的失势皇子,是跟大统无关的闲散王爷。任凭朝中许皇后和周贵妃如何为储位相争,他都是隐忍着韬光养晦着的。
可自此开始,他裴池要同沈括不两立了。
魏决本要说些什么,见裴池那神色,转了话锋道:“我亲自带人去追。”说罢转过身去,带着七八个侍卫策马追了出去。
裴池接过侍卫递上来的披风,将怀中那人裹在了里头,抬手贴在她的后背耗费真气给她取暖。可他的手掌只能感受到她身躯的冷意,像是那种没有了生气的冷。裴池的长眉拧得更深了,更加催动真气,可却只仿佛是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那些侍卫看韶王脸色飞快的白了起来,便知道他是一时之间耗费了太多的内力,纷纷劝阻道:“王爷不可再如此下去,让属下等代劳!”
裴池未予理会,他好不容易救了她回来,怎么能……怎么能让……
“辜七!”
裴池凑近在辜七的耳边,衔恨一样咬着牙低声喊她。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有些不稳的。
昔日裴池不知“情”为何物,不懂他父皇母后为何会为此而反目成仇。今日他自己却是切肤一般的尝到了,那是能……叫人生叫人死的东西。一旦沾染了,就再割舍不下了。
甚至……他不知道情起何处,就已经一往而深了。
“辜七,你不准死!”
这儿地偏,裴池带着辜七一路策马回雍城,一直以真气为她暖身护住胸口的一团热。才刚到王府门外,曲堂山就迎了上前。他是接了飞鸽传信的,所以这会也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刚一号脉,心内就大喊了一声不好。
“王爷先送王妃去暖阁,曲某还要仔细号一号。”曲堂山这样说完又立即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曲潇道:“你去把煎着药赶紧端上来!”
锦照堂外,久未出秋筱院秦绸坐在两人抬的竹轿子上等候,一见人来立即道:“王爷,里头都准备好了,卧房里挂了极厚的毛毡帷幕,夹壁和镂砖也熏了炭热,我又让人搬了两只暖……”她的腿并未好,否则此刻也不会叫人抬着竹轿子出来了。虽是如此,那两个抬轿子的却是跟不上疾步如飞的裴池。
秦绸的话还没说完,韶王殿下抱着人已经进了锦照堂。她愣神的看着远去的背影,却还是跟在她身边的李妈妈最先回神,催着那两个仆役赶紧抬人进去。
辜七那两个“玉”字辈的丫鬟这会同康妈妈已经再往回赶了,可哪里赶得上裴池一行人的速度。眼下裴池就先让兰涧等丫鬟先伺候着。
看着辜七内安置在床上,裴池就坐在床前,手中还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七七——”他吻了吻她的那只手,语气黯然低哑:“七七——”她的手还是那样的冷,任凭他这一路上给她灌了多少内力真气,依旧是这般。
曲堂山端了药过来,“王爷,快将这要给王妃喝下去。”
裴池知道辜七一贯是不喜欢喝药的,就在前几日她烧得厉害时还能娇气的吐药。有了之前那遭,裴池几乎是不待丝毫犹豫,接过药碗将浓黑苦涩的汤药以口喂了进去。他动作熟稔,在场之人皆是掩不住的震惊,这时秦绸正好由两个丫鬟扶着进来,自然也看见了。
喂完药,裴池让曲堂山再诊,曲堂山眉头却越皱越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