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七的意识渐渐恢复, 起初手脚还不能动, 等彻底恢复神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裴池的怀中。这完全是跟她先前的计划背道而驰了!按照设计,她现在应当在棺椁中, 甚至已经入土为安了才对。
可现在……
她居然在裴池的的怀中……
辜七耳旁响起了裴池的声音,低沉而黯哑:“这就去办吧, 多派些人手,晌午就建成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也约莫是知道了个大概。裴池要修冰窖把她放在里头,更要去盗人家的坟取什么玄冰玉棺来装自己。她是假死,要是被她这么一折腾,只怕真要的活不成了。
“王爷,您还是让小姐早日入土为安吧。”拂玉还在苦劝,她是知道的。这会子小姐还没醒过来, 真要是被韶王搁在那什么冰窖里,岂不是要将小姐给活活冻死了!此刻的拂玉真是既担心又害怕,见裴池心意如此坚定, 也不敢逾越不逾越就开口的苦劝了来。
裴池冷了脸, 寒声迫问:“你身为七七身边的大丫鬟,又这般心急催促入土,是不是七七的死同你有什么关系?害得你如此心虚!”说罢也就不看向她,对着侍卫冷道:“将她带下去严加拷问!”
“没有!奴婢怎么会对小姐……!”拂玉有口难辩, 当即就叫人给拖了下去。
辜七虽然是闭合着双眼, 可外面这屋中的动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恨声暗道:好个裴池,自己这么一死,他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对她身边的大丫鬟动手了!仿佛是真被这事给气炸了,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岔了气,当即咳嗽了两声。
辜七在裴池的怀中……咳嗽了两声。
因着屋中安静,她的这两道咳嗽声便显得十分清晰和响亮了。
裴池已经死寂的心,都仿佛跟着这个声音跳出了胸口。他没有听错,这不是他的错觉。
两人四目相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辜七先眨了下眼。倒不是她想眨眼,只是那圆瞪着的眼眸实在有些干涩。可她也没想到此刻的裴池会是这么一个憔悴模样,只见他双目猩红,眉眼当中全是乌青颓色,嘴角还带着一抹血色。
而裴池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现出,最后双手用力的将辜七勒着入了自己的怀中。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两个字,“七七——”他不追究她为何没死,不追究她为何要假死骗自己,只是反复喊着她的名字,有种失而复得的珍重。那种充盈内心的欢喜,是其余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
辜七被他勒得喘不过来气,想要挣扎却全然动弹不得,最后只能咬牙喊道:“裴池!”
再没有什么比她还能活着喊他的名字更好的了,裴池略松开了手,却不忍心真让她从自己的怀中的离开出去。他感受到她身体一分分的回暖,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七七没有死了。
裴池垂着眼,眸光灼灼的看着她,抱着她的手还在轻轻颤抖,“七七,之前是我错了。”他有许多话要告诉她,他知道之前不该伤她的心。
正这时,织玉跟个小丫鬟从外头进来,拂玉先前叫王爷的侍卫给带了下去,她就寻思能不能求情。谁知就看见了这一幕,当即惊呼出口:“王妃!”
跟在她身边的小丫鬟闻言抬起头,看见死了今日的韶王妃正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先是一愣,下意识的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她脑子中便想起了那些野闻,说是尸体沾的活人气多了就会诈尸。韶王殿下抱着王妃几日,难道是叫王妃诈尸了?!这丫头胆子极小,脑子也极死,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而复生,便认定了是诈尸的缘故。一声惊呼,人就晕死在了地上。
而那织玉则是疾步上前,又惊又喜。“王妃没事了?”
辜七假死的事,只叫拂玉和曲堂山两人知道。倒不是因为她信不过身边的几个丫鬟,实在是因为越少人知道,也免得有什么牵连到她们。好比现在,她的计划可不就是出了岔子了么。
“是啊。”辜七虽然神色惨白虚弱,可为了回这话还是牵扯出了一个笑来。
辜七对于裴池而言是失而复得,所以此刻他的一双目光只胶黏在她的身上,本刚才是要说些表露心迹的话给辜七的。没想到叫人这么进来也打断了。而辜七这会偏偏半点是不看他的,裴池心思何其敏锐,便知道她这会是不想面对自己的。只是,这会子,他也不逼迫她,只是眸光脉脉的看着她。
织玉当真是喜极而泣,“那奴婢赶紧去告诉其余人,也叫人把这些白幡灵堂的都给拆了。”说了这话就快步往外头去,打算紧着去办,心中还想着赶紧去了好除了晦气。
“先等等!”辜七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当即就觉察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有些不对。她的话在口中轻轻打了转,“先不忙这事,刚刚拂玉叫侍卫给带走了,你去带她回来的。”这事,理当她先问过裴池,而后再做安排的。只是辜七刚才心中一虚,便想也不想的就拿了这个事出来顶了。现在说完了,她才又觉得有几分不妥,转过头去看向了旁边的裴池。
裴池心下苦涩,依旧点了下头。他看着她,眼眸里暗藏着复杂,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温柔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我让曲堂山过来。”
辜七也不知此时应当同他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事,她之前就已经做了决定。重活一世,唯一没变的恐怕也就是她执拗的性子了,上一世如此,这一世只不过是藏得更加深了。
两人都是没有说话,气氛凝重。
辜七一向是没有好耐心的,同裴池对峙的几次,好像都是她先开的口。此刻深吸了一口气,正当辜七要开口出声的时候,却没想到是让裴池抢了先。
“不要走。”
辜七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他,满脸的错愕好像是在反问……他怎么会知道的。
可是,裴池不是傻子。她的假死,她不许织玉撤下府中的灵堂,这些统统表明了,她之前想要离开,现在也依然想要离开。
“七七,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疑心你……”裴池皱着眉头,目光真挚而凝重的同他说。其实,这些话他早就应当说了,是他伤了她的心,才让她心灰意冷的要离开。可这些,他都已经后悔了。裴池不能让她离开,不能接受辜七离开的。她的到来,已经是他生命当中不可切割的一部分。至于失去她是什么滋味,裴池刚才已经体会到了,他不想再体会一次。
“七七,不要走……”
“……”辜七有些想躲开他的视线,听着他的话,心中如何不是泛起了一阵涟漪。是涟漪,更是不能明言的苦涩。面对他这样的挽留,她还是硬着心肠的摇头。
辜七本就不是什么心志坚强的人,当即眼泪就急簌簌的掉落了下来。她转过头,双眸含着眼泪的哀求:“你让我走好不好!”
就好像裴池的不放手,是禁锢她的枷锁。任凭他如何开口挽留,她都只是想走,都再不会留在在这地方了。
“为什么?”裴池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双手放在辜七肩膀两侧,稍稍用了几分力气。只等辜七吃痛的抽气声响起,他才猛然回过了神,倏然放开了手。
辜七早已经是满脸泪痕,“殿下其实说得不错,从一开始我来殿下身边就带着示好之意。因为我知道……知道殿下会称为唯一能和沈括对抗的人。这样带着目的来……我也早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心。”
裴池闻言怔然,不是这样的……
“可是,这样真的好累。我在殿下身边,便时时刻刻都要小心谨慎,怕什么时候惹你不高兴了,你也不要我了。”辜七虽然直掉眼泪,只是自己的情绪却还能稳住,就比如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就是平心静气的。那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辜七已经将什么都想得通通透透的了。
“我再也不想这么活着了。沈括也好,殿下也罢,都不是我辜七能招惹的人物。”她顿了一顿,低沉的叹道:“殿下放我走吧——”
昔日,辜七一心想要留在裴池的身边,觉得跟他处好关系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可现在,她却只想离开的了。这世上,最不能用感情去交换东西,她上一世就吃了“情”字的苦,没想到自己没长记性,又跌了进去。好在,她还未像上一世那样跌得真丢了性命。不过这也足够叫她知道疼了。是当真的疼,所以她要走了。
“七七!”裴池骤然出声喊她,此刻浑身上下都在压抑克制着什么,“你舍得吗?!”
“就算是我伤了你,可小团子呢?你要叫他一出世就没有娘?”
“七七,你就真的要这么狠心?”
辜七目光平和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少见的坚定,她对着他,点了点头。
她舍得的,她什么都不要了。
【2】
皇帝每年都有比去皇宫避暑的安排。虽今年出了几桩大事,天下又不太平,可也挡不住小皇帝携浩浩荡荡文武百官前往昌吉行宫的念头。
昌吉行宫地处珮州,再往前便是的桉州,桉州并不太平,朝廷平叛乱的大军此刻就在那同西平王的兵马开打。
小皇帝挪驾昌吉行宫,便就叫天下传颂是御驾亲征了。
沈括虽是天下兵马都督,摄政辅国,可权势之大已是遮天了。小皇子年幼不亲朝,天下事宜便都是他过眼。各地送上来的折子多且繁杂,除却紧要军情战报要他一一过眼定夺,其余六部的折子也是送至他处。书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沈都督多半到后半夜才能歇下。
然一类消息却是能直接越过最紧要的军情折子,叫沈括当即审阅的。
此刻烛火幽幽,沈括挑灯看着手中的那一份密函,最开始略过几行的时候,手不经意颤了一下。等到了后来,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死。
沈括捏着那信函的一角,将他递到了烛火上,任由其被大火吞噬燃烧干净,最终成了灰烬落在了桌面上。
对于辜七,沈括是志在必得。她原本就是他的,他们有着前世今生的关联,绝不是一个裴池能插进来的。七七,你看清楚,他并不是能值得你真心托付的人。
这一刻,沈括是最懂辜七心思的人。明白她为何要假死……那是因为,天下流言如厮,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终于一日,裴池要同她面对这样的问题。而她,不过是不愿面对最后的结局,而预先自己做了决断。
传言是他放出去的不假,漱玉也是他寻了送去那个秦绸跟前的。如果他不做这些,就永远不能逼辜七离开沈括,他有两世的记忆,怎么会还不知道她的性子。
沈括的手指搁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打,而他眼眸犹如深渊,叫人一眼看不到底,周身散发的气势威仪而强大。七七,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隔了不多时,有人在外头低声开口:“都督,人已经带来了。”
“带进来——”沈括等这人已经很久了。
被推着进来的是个光头和尚,年纪尚轻,模样俊俏。他进了里面,双手合十朝着沈括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这人正是名扬天下的圆勿大师了。
沈括早前就跟此人有过交情,只不过自去年在京城应觉寺别过之后,沈括便再没见过此人。想上次他被人设伏险些死在外头,也全是因那些人冒了圆勿的名号引他上当了。
此时沈括缓缓出声:“真是好久不见了,圆勿。”
圆勿微垂着头,并没有接话。
而的沈括也从自己的书桌后的站了起来,去到另外一侧的棋桌前,握了白棋盒当中的一把棋子手中把玩,“若是阿琊姑娘,只怕我也再没有机会同你手谈了。”
圆勿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转过了身朝着沈括道:“阿琊女施主是无辜的,还望沈都督对她高抬贵手。”
沈括笑了笑,“先来手谈一局。”这棋局还是上回在应觉寺,他跟的圆勿还没下完的那一局,这是叫人重新摆上的,分毫不差。
这一盘棋下来,圆勿全然不是沈括的对手,是他分心了。心思不在,自然棋道也就跟着差了起来。
沈括索然无趣,其实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还不像圆勿这般藏不住而已。“所以,那些事情,你都知道对吗?”
圆勿抬起头,依旧没有说话。
“因果循环。”沈括便将这四个字说了出来,直接了当的提醒他的。当初,他拿到圆勿所写的这张字条时,根本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可如今,当他得知了这一切再回过头的时候,才明白了这其中的玄机。他和辜七的这两世,正应了“因果循环”这四个字。
当时圆勿便能断出这样的批语,沈括不觉得他会不知道。
“沈都督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何必还要再问小僧。”圆勿敛眉。
沈括神态从容,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你还去过一趟雍州韶王府。”
圆勿皱起了眉头。
“你对裴池的说过什么?”沈括开口逼问。这才是他此番真正要知道的问题。当日他舍辜七而走,后来等他记起前世的一切,自然是懊恼后悔,后回了京,又叫人细细查了当日的事情。辜七被裴池救了不假,可当时也是害了一种极为厉害的病。而当日裴池更是在雍州张贴榜文,最后接榜去的是圆勿。圆勿去过没几日,辜七便就好了。
圆勿会不会医术沈括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他最知道的是此人既然上门去韶王府,绝不简单。沈括这人,其实耐心一直很好,半晌不见圆勿答话,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隔了很久,他才低声道:“时候不早了,你既然今日不想说,那就等明日。”他首先站起了身,朝着门外去,姿态泰然,丝毫没有流露出着急的样子。“不过,你想在这多住几日,那位春风楼的姑娘便也不能走。”
圆勿一愣,随即站了起来,朝着沈括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沈括微微侧身,半笑着道:“大师是想要说了吗?”
“她同沈都督命理纠缠,一荣一损。”
方当这时候,外头传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便是有人直冲了进来,进到沈括的跟前时却又好像十分惧怕的收住了自己的脚步。这不过是个孩童,身量才刚到沈括的腰畔。可却是满身的明黄衣袍,贵气逼人。紧跟在他身后来的,也都是些太监公公。
“皇上,皇上……”
这人正是当初的九皇子才初登基的小皇帝了,他眼眶通红,一副羸弱模样的盯着沈括,语气软弱:“都督,朕的寝室有鬼影,都督帮朕换一个寝室好不好?”
——
雍州韶王府。
自那一日辜七跟裴池坦白了,已经又过了四五日。
前方军营来了几波人催促韶王的回去,可都叫他置之不理了。,
辜七觉得,今时今日的自己好像成了大恶人,是红颜祸水。她叹了口气,以往在戏本里看见那种倾国倾城的人物,她也是艳羡不已的,可如今真落在了自己身上,滋味却不是一般的难受。
“小姐……”拂玉在她身边嗫喏,她也没想到的王爷真会这么的狠心,就将小姐给锁在了院子里头。不,是屋子才对。门窗皆是上了锁的。
辜七自己倒是没什么,可被拂玉这将要哭的声音一喊,便又觉得是对她不住的了。觉得终究是她连累了拂玉,若当初自己假死的计划没告诉她,她恐怕也就不会受裴池的迁怒了。“等过会有人来送饭,我便叫她传话给殿下,将你放出去。”
拂玉一听这话就不依了,她又不是不愿意在这陪着小姐,真要把她送了出去,她在外头更是要急死了。拂玉只是觉得……小姐和王爷不该到这地步。她是亲眼看着王爷搂着小姐的“尸体”如何伤心的,那绝不是假的。既然王爷是真心爱重她家小姐的,为何又要分开的呢。
何况,还有小世子呢。
拂玉揣了满肚子的心思,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朝着辜七开口劝说:“天下这么乱,小姐便是想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小姐走了,小世子又该怎么办?奴婢自小就是没有娘亲的,最晓得其中的苦楚。”
不是拂玉向着韶王,而是她打从心底就觉得……这两人不至于闹到这个份上。她想不明白,怕辜七是钻了牛角尖出不来。
而辜七则又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自己倒还没发觉,她最近时常爱叹气,真真是心事多了的缘故。
有些事情,总归是做个决断的。就算不是在今日,也会是在明日、后日……会是某个她不知道的一日到来。可这其中的每一日,她都会处在忐忐忑忑当中度过。她不要这样的煎熬,也不要再将自己的一切都堵上去。
“你不懂。”
没人懂,只有她自己最懂。
这一句话,真是将拂玉接下来要说的全都堵死了。正当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便听见外头传入了一阵嘹亮的婴孩啼哭声。紧接着,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见过王爷。”
门上的铜锁被人从外头轻轻开启,屋门推了开来。
辜七早就预备着要走,所以一开始,便忍住了没看小团子一眼,直至刚才,那一道啼哭声,直接是将她的一颗心也揪住了。
一瞬间,她心中涌起了强烈的念头,想要看了一看他。可辜七知道,只怕只看上一眼,她都要从此牵肠挂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