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四九城之内一片生机,青石板的路上裹着小脚的女人穿着五彩的花盆鞋,微微颔首打着油纸伞走在柳荫之下。时而出现的桃树,秀影扶风的枝头之上,桃红交映。这正是桃花最为繁盛的季节,因为过些日子这些桃花将在灿烂之中凋零。
东南五省的战火依旧连绵不断,不过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四九城之内的热闹和繁荣。朝阳门旁的街道上,人潮汹涌。一家又一家的店铺紧紧的挨着。或是卖着一些小玩意儿,或是卖着吃食。伙计们此起彼伏的大声吆喝着,似乎怕错掉任何一个顾客。扎着总角的孩子们,被大人们牵着,指着各种吃食。梨条,烤板栗,胶枣糕,大声叫着。
而大人们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异族者铁蹄之下的生活,似乎已经忘记一纪之前,在煤山上吊死了的那个崇祯皇帝。似乎已经忘记了李闯进京时的硝烟战火。或许异族老爷们依旧是那般的飞扬跋扈。城内偶然出现的河北难民,低声咒骂着在他们故乡到处圈地的八旗子弟们,正是这些八旗子弟让他们流离失所。
还有着一些从江南过来赶考的书生,他们脸上都是惶恐,不安,仔细看过去还有着一丝羞愧。崇祯朝读的书却要卖给顺治朝的皇帝,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已经把他们骨子里面那最后的清高和血性屠的一干二净。偶尔在深夜的时候,他们坐在了床头,望向了煤山方向,眼眶之中流下了晶莹的泪光。
北京西华门向北,便是筒子河。早间的筒子河还在一片雾气之中,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一些在河边搓着衣服的女人。她们粗布麻衣,但是洗着的却都是绫罗绸缎,这些大多数都是贵族家的粗使丫鬟。
在筒子河的旁边,便是福庆巷,这里也是前明的尚书巷。朱阁雕檐,琉璃青瓦。王朝更替,如今的王侯将相们都住在了十王府街。而这里虽然没有了尚书,却还有着一群降清的汉臣们,他们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在朝中也都是紧要岗位。因为福庆巷便是和皇宫隔河相望,自然都是由天子近臣住在了这里,方便了去宫中当差。
而在福庆巷的深处有一个大宅子,宅子门口的朱红色蟠龙柱,颜色鲜艳仿佛刚刚刷的一般。蟠龙柱之后便是两开朱门,朱门上面的拳头大铜钉宣告着府邸的主人有着爵位在身。而朱门两侧,左书,“平凉男儿立马忠君”而右书,“大清鹞子横刀效国。”右边门联右下角部分还有着一串签字——洪承畴。正是如今的太子太保加太师,五省经略洪承畴。
而朱门之上的牌匾则是写着“王府”二字。朝中降清汉臣皆都以洪承畴为首,能得到洪承畴手书的自然不是普通人。王府之中住着的乃是宫内的一等侍卫王辅臣,王辅臣也是一个明朝降将,朝廷加封了轻车都尉。
王辅臣在明军时不过一个偏将,之所以能够得到顺治皇帝的厚爱。那是因为他作战勇猛,满族许多骁勇的战将在战场之上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被人称为“马鹞子”更是有人说他乃是吕布再生,可见其武力之盛。
王府这几日都是非常的热闹,不过是因为王辅臣出征归来省亲。如今东南战事未歇,为将者功名虽然可以马上取,但是出征在外毕竟有着生命危险。如今男主人安然归来,朝廷又将原本的二等轻车都尉加封为了一等轻车都尉。府中自然是热闹无比。
府邸后面乃是一片跑马场,王辅臣虽然归来省亲,但是他从未有一日懈怠。每日卯时一刻他便起床开始立马横刀,或是持刀练战,或是长弓射箭。旁边的长随伴当只捧着茶水,汗巾,随时等候主人的呼唤。
卯时六刻,跑马场八亩地之大,箭场,马场还有一个小小的武馆在其中。王辅臣带回来的亲卫便是也住在武馆之中。“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骑着一匹全身通黑色的骏马由远而近,身后还跟随着数名骑士,皆都是膀大腰圆,腰间带着一把横刀,背上背着把长弓的武士。
汉子见到了前方的长随奴仆皆弯腰伏地等他,“吁吁”控住了胯下黑色骏马。只见他身材高大,以后世标准约莫接近一米九,方脸圆目,蓄着一点胡须。鼻翼右端有着一道两寸有余的伤疤,一直延伸到了嘴角。不过这让他年轻的脸庞更显得狰狞一分。
而他身后的亲卫们见着主将停住了骏马,便也是立刻停住了骏马。马蹄几乎同时落地,行进时将兵相距三尺之地,停住之时依旧是相距三尺之地。其麾下骑士马术娴熟可见一般。这个魁梧大汉正是王辅臣。
王辅臣刚刚过了而立之年,正是生龙活虎之时。他早间刚刚和自己最欣赏的亲卫过了数十招,打的酣畅淋漓。翻身下马之后,便接过了长随递过来的汗巾,擦了一下身体,又接过一盏茶水,喝了一口便是喷了出来。
“他娘的,淡出个鸟来。长贵,这是什么茶?”王辅臣不满的看了一眼,侍候在旁边的长随。这个长随原本也是他的亲卫,不过替他挡了一箭,伤了一腿便是留在了府内当了管家。不过即便对王辅臣有着一箭之恩,长贵却是依旧害怕王辅臣,王辅臣当年的狠辣,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一听王辅臣骂了一句,他赶紧的便是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头,“将军,这是宫里赏下来的杭州雨前龙井。您带回来的苦丁茶已经喝完了,所以便是用了这个茶叶。”王辅臣刚刚从南方回来,平素喝的茶叶一直都是他带回来的云南苦丁茶,味道自然便是要比这雨前龙井重上了几分。
王辅臣心想,自己带回来的茶叶不少。虽然回来自己送了一些也喝了不少,但是应该是还有的。他行军打战多年,平时在军中规划粮草用度。回家之后,也下意识的规划起来了茶叶用度。不过他心中有了一些思量,并没有立刻责问长贵。
“狗日的。去拿酒来,再拿个木桶,盛些热水,就在这里挂上幕帐。让二夫人来给我擦一下身体。”说罢便是泼掉了那白瓷里的清茶,又将汗巾丢给了旁边的侍女。长贵越发的慌张,方才明明看着将军脸上还有着一丝笑意,怎么脸色说变就变。不过既然叫来二夫人,长贵连声应“是”便是撒着脚丫子就走了。
若说整个府中,还有谁能够稍微的抑制一下将军的怒火,怕也只有紫岚阁中的甄夫人。见着长贵走远,王辅臣想了想,又吼了一声,“顺便把吉儿也带过来。”长贵远远的低头行了一礼然后称是。
王辅臣所说吉儿乃是他唯一的儿子,王吉贞。顺治十八年正月里出生,而立之年才有这么一个儿子。王辅臣自然是十万分的疼爱,儿子满岁的时候王辅臣便是已经和洪承畴告假,只不过一直不得允,主要还是因为前线战事焦灼,李定国和孙可望这两个人可是大清朝的大敌。这次吴三桂将弘历皇帝逼出了南粤之地,才准了王辅臣的省亲假。
不一会儿,便见着仆人们抬着一个竹辇过来。竹辇之上还有绫罗环绕,丝锦飘飘,隐约可见一个柔弱无骨的女子半依其中。长贵带着甄夫人来了之后,便对王辅臣低腰笑了笑。接着就开始布置幕帐,幕帐搭建的极快。等到甄夫人落下的时候,淡青色幕帐已经搭好了。
她掀开了绫罗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唐式襦裙,虽然明清之时已经风俗紧了很多,领子自然也要高了起来。不过甄夫人自脖颈之下的雪白还是让人遐想飞飞。说起来这位甄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已经双十年华,加之过了王家已经有着五载有余,早已经贵为人妇。
若是只看她那张脸,圆脸秀眉,琼鼻玉颈。却是那双眼睛之中似乎含威不露,那对丹唇未启似叱。已然有了几分女主人的威仪。但是偏偏甄夫人体态苗条,身材风骚,又生小巧玲珑。站在了王辅臣旁边,仿佛是一个大狗熊抱着一只小白兔。
“婵儿,让为夫抱抱吉儿。”王辅臣笑着迎了上来。那甄夫人站了起来,香风扑面,柳眉倒竖。“你一身汗臭,难闻死了。岂不是熏坏了吉儿,且洗个澡再说。”这甄夫人名曰甄玉蝉,本是江南女儿。虽然自幼便是学了官话,可是说起来还是软声软语。王辅臣虽是一世英雄却也难过温柔乡,妻子这般一说,便是骨头也轻了几分。怎么还会不同意,便是转身让妻子服侍洗澡。
青色的幕帐之内,甄夫人只穿着一件单衣便是为王辅臣擦拭起了身体。王辅臣虽然腹中早有邪火,不过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自然是忍住了。只是转移话题道:“待会儿,我还要出府一趟,为万岁爷办个差。”
甄夫人露出贝壳般的牙齿,笑吟吟道:“万岁爷得了一个军汉之妻。已经不事早朝,有什么事情。竟然还想起了你。”甄玉蝉口中的军汉之妻,如今宫中独宠,被皇帝敕封为董鄂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