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很短,从夏季入冬有时候便是转瞬而已。然而今天一场难得的秋雨落在了京城的街头巷口,落在了繁华的朱墙玄瓦之上,却是染上了了一层萧瑟的秋意。秋雨绵柔之中是数不尽的冰凉,沥沥的打在了巷子里面的青石板之上,让灰暗狭窄的白水巷里面更多了一层幽深朦胧。
不过幽深朦胧之中很快就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宽大的油纸伞将两个身影遮的严严实实的,没有着一丝缝隙。萧索的秋雨之中,“少爷,我们回去吧?”声音颇显的有些无奈,可不是,别人家这么大的少爷都是往着奶娘怀里面钻着,而自家的少爷却是得着空的往城里跑。今个儿二奶奶去了城外的广济寺为老爷求佛祖护佑,府中便是没有人管住了少爷。
想着方才二门的刘家媳妇拦着不让少爷出去,却被少爷一句,“你这狗奴才,怕是在府里活久了。府里唯一的爷,你也敢挡?”吓得刘家媳妇便是一句话都不敢吐出来,灰溜溜的井了偏门房中。
王顺心里在想着,自己像少爷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大概还是白天玩泥巴,晚上尿床吧。为什么爷却能说出那么霸气的话?大概是贵人家的子弟,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王顺带着的少爷自然便是王吉贞。
王吉贞如今已经有着三岁有余,漫长的幼年期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更多的是孤独,不能言,不能行。他成天数着日子长大,好在幼儿时候总是比较嗜睡,为他解决了一些焦急。好不容易能够下地走路,能言能语,却没有想到还是被甄玉蝉管住了。即便是出门也被牢牢的限在马车之中。
“不着急,雨天漫步在老北京的街头,却是一种享受。那么着急回去干嘛?”王吉贞淡淡的回道。一边回着,一边还蹲下去,摸了摸地上早在前朝万历年间便埋下去的青石板。心中感叹着,这可是明朝青石板啊。对于一个历史加火器迷来说,走在前世想象甚至梦中的北京街头,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沉醉的事情。
不过王顺自然是没有着王吉贞的这般文艺和遐思,秋风刺骨,雨水更添了几分凉意。虽然裹着一件不厚的羊皮袄子,可是他还是有些熬不住。自己这么大的少年都熬不住,怎么少爷怎么熬得住,一瞅下去才发现王吉贞身上裹着一件貂裘小衣,虽然貂裘被家里绣娘在外面套着一层兔皮,这是府上一直有的习惯,貂裘套兔皮。
王顺便是以前看过自家婶婶晚上为府里缝制过的,之所以为什么这样,王顺自然是不理解的。他怎么会理解水低成海,人低成龙的道理。不过瞅着王吉贞,倒是让他看到了地上的雨水,心中一动,便是又劝道:“少爷,少爷。再走一会儿,地上的雨水就更多了。到时候可是会把鞋子弄湿了。”
王吉贞正在端详着青石板上面的纹路,心中惊叹着京城的富贵,这西城的普通一块青石板,都纹着瑞兽图样。王顺一句话便是打断了他的遐思,心中不悦的回道:“你用下面的脑袋思考问题还是用上面的脑袋思考问题?待会儿雨水多了,你把我抱起来不就没事了嘛?”
斯文人发火也是可以说脏话,但是王顺却回了他一句,“脑袋不是都长在上面的嘛?”王吉贞脸色有些发黑,一直跟在旁边的其他长随倒是听出来,上前一步,神秘的笑着对王顺道:“顺哥,下面的脑袋也是个头。”王顺这般才恍然大悟,却是摸着脑袋,笑着道:“还是少爷聪明,说话都这么弯弯绕绕的。”
平素里王顺话没这么多,王吉贞看到了后面的长随似乎在寒风里面打着冷战,若有所思。淡淡道:“回去让钱管家给每个人都赏一件狼皮袄子。”长随们都赶紧打着揖谢着道:“谢少爷赏赐。”王顺却没谢反倒说,“雨水这么大,怕是奶奶们会提前从广济寺回来,到时候发现少爷不回家,挨顿板子事小,被赶出去可就在京城断掉了生计。还望少爷能够怜惜我们这些下人们一碗饭吃。”
王顺小事糊涂,不过大事却精明的狠。他这么一说,那些个,跟在身后的长随们想起了府里管教之严,军人府邸大多数便是以军法治家。却不想王吉贞丝毫不在乎的道:“到时候便说是我要你们陪着我出去的,怎么可能把事情怪到你头上?”
“可是您还这么小,自己从没出过府邸。夫人肯定以为是我们这些下人玩性大,然后鼓噪着您出去玩的。”王吉贞摇摇头,“你当夫人是傻瓜啊?二门的刘家婶子今天被我训了一顿。夫人回来之后肯定会知道的。没事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
王顺见着王吉贞执意往前走,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王吉贞一点儿也不担心王顺他们会因为带自己出来卷铺盖走人。一来,甄玉蝉自是知道自己儿子早智调皮,二来其实他们这些长随都是王辅臣从大同带过来的亲信或者原先老营里面士兵的后代。比如说王顺,便是王吉贞奶娘林家婶婶的外甥。他们家姑舅二人都曾经是王辅臣的亲兵。王辅臣不在,家里都也不敢辞退他们。
一行人又沿着白水巷继续前行,西城的白水巷里面住着的大都是宫内的侍卫们,只不过高不会过二等侍卫。更别说一等侍卫,一等侍卫一般只有上三旗的子弟担任。当然例如王辅臣这等被万岁爷钦定的也是有的。
巷子里面蒙蒙细雨,亦没有什么行人。眼见要到了巷口之处,终于多了一点光亮。“你说老赵头之前说三阿哥便是送到了这里吗?”王吉贞今天出来,便是为了要寻一下康熙。要想战胜对手,首先便是要了解对手。
“对啊!老赵头随着将军回东南的时候,晚上喝酒的时候聊天,确实说了将军那天把三阿哥安排在了这里,只说把白水巷走到了尽头。便是到了,而且旁边还有一家茶楼。叫做文远居,里面茶点很好吃,就是读书人多了点。搞的文绉绉的,看着非常的不舒服。”王顺在长随里面年纪是最大的,今年有着十五六岁,一身武艺精湛。
便是王辅臣特意留下来护着儿子的,也因为他年纪最大,所以和王辅臣麾下的那些老军头比较熟悉。老赵头是个马夫也是个瘸子,腿瘸了也是因为当年王辅臣在战场之上重伤,他用一条伤腿将一百六七十斤的王辅臣硬是扛出来。王辅臣活了,他的腿便是从此瘸掉了。所以虽然是个马夫,但是王辅臣麾下的实权校尉还是在他面前跟个孙子一样。
在王顺说话之间,众人已经走出了巷口。不远处一个三层木色茶楼,沐浴在蒙蒙秋雨之中。一顶白底蓝边的布幌,早就已经被打湿了下垂下来。白底之上,隐约的几个被折叠起来的黑字——文远居。看着那面布幌,王吉贞心中却想到了前朝内阁之中的文渊阁大学士,文渊文远,莫不是前朝遗民所开的茶楼。
“走吧,咱们今个儿去看看三阿哥的小院子。府里就我最小,听说三阿哥和我同庚也是属马的,比我大几个月,便是过来找他玩耍。你不用那般紧张,回到府邸之中,我保证你没事。”王吉贞打量着茶楼之后,转身之间又察觉到了王顺脸上还有着些愁绪,便是宽言安慰。
他这般一强调,果真便是解开了王顺心中的心结。确实同他所说,便是出来找三阿哥玩耍,合情合理,夫人也能够理解。不然即便是有着二门处的刘家媳妇作证,说不准夫人还是会说王吉贞这般都是这些长随鼓噪的。
即是心结解开了,王顺便是也开心了不少。接着王吉贞的话说,“我听着钱管家的意思。似乎是杭州甄府里面,有一个小姐,似乎年底之前要来咱们家。今年过年便是在咱们京城里面过了。到那个时候,少爷可就有人玩了。”
王吉贞一听,心中有些惊讶。自己家虽然贵气,但是甄府其实比之北京城的王家宅子大上许多,更是富上了许多。没有理由将府上的小姐送到北京城来过活,尤其是北京城的冬天较之杭州冷上了很多,幼年少女离家北上,既有着绵绵乡愁,又对身体不利。甄家这位小姐过来,怕是有了些目的。
只是未来得及深思,便见王顺忽然一把手抓向了自己,便是拦腰抱起。然后另一手则是侧横着油纸伞挡向了前面。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惊的王吉贞还以为有人行刺。不过随之而来的并不是破开纸伞的利剑,而是一阵如惊雷踏地般的马蹄之声。
路上积水捡起,打在了伞面之上,“啪啦啪啦”之声仿若暴雨倾盆之时。此时王吉贞透着伞檐侧面看过去,只见数名穿着金龙札甲的骑士拥着一个头戴金盔,背横乌木弓,腰选倒刺箭壶的小将远去。不过很快便在不远处“吁”的一声停住了马匹。
王顺下半身溅满了污泥,不过王吉贞却是没有沾上丁点。他放下了王吉贞解释道:“那骑士应该是万岁爷的二阿哥——福全。已经被万岁爷加封了多罗贝勒,之前听闻宫中要封为郡王,只不过皇四子出身。万岁爷其他的子嗣仿佛一下子便是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看着福全所去,正是玄烨所住的福佑院。王吉贞只好按耐住了心头想见一面康熙的冲动,指着茶楼道:“我们先上茶楼点些茶点,不要冲撞了皇家兄弟二人的相聚。”王顺已经习惯了王吉贞行事老练,未做多想的点了点头。
踏出了白水巷之后,便是入了西直街,其宽阔无比,可以并行四辆马车。只不过在秋雨中却少了一番风情,王吉贞按奈不住心性,又扭头看了一眼,快要消失在了秋雨之中的白水巷口。不由笑道:“雨潇潇兮,寻康熙。”
王顺也是识字之人,便是不解道:“康熙是谁?”王吉贞笑而不答,只是走出了纸伞,踏入了文远居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