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望着李邈离去的身影,呸的一声:“老王八蛋。”
心下也有些忌惮他的报复,转念一想,石李两家经常有生意的勾心斗角,尤其是会稽、建康等地,时不时也会相互使些绊子坑一坑对方。
不同的是,利益冲突添上血海深仇,以后的碰撞自必凶猛百倍不止。
石燕盯着自己的儿子,严峻的脸庞透着笑意,道:“不错,我家石咏长大了,终于知道杀人了。”
石坚听后腿肚子都发软了,心想这她妈的什么父亲,不会是心理有问题吧,自家儿子第一次杀人,竟隐隐有欣慰和自豪之感。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一个朝代,更不会像穿越小说里,主角一口一个爹的喊着平白无故多出来的“爹”。
眼看石坚不说话,石燕只道他心头恐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不要怕,有我在,这姓李的老东西,也就能放放狠话而已,真要把我逼急了,一巴掌扇死他。昨晚的事,我听来福说了,你在酒楼跟李青结怨,他怂恿你出去决斗,哪个输了,哪个便活埋。讲实在的话,这小子就是搁我手里,多半也是没命。”
石坚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土坑,便是用来活埋失败者的,细细思来,定是原主人敌不过李青,眼看要被活埋,便偷偷的拔刀出鞘,往他腹部一送。李青当场死亡,原主人后脑勺挨了重击,随后也一命呜呼,然后他就来了,心下暗想:“石咏早就死了,现在由我代替他,以后我要以‘石咏’自居。”
“父亲,真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石坚,不,应该说是石咏认真地说。
“一点都不麻烦,姓石的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咱们石家虽然现在落魄,可在你祖父和曾祖那会儿,石家乃是名门豪族,财富为天下人艳羡,何等的气派?相比之下,李万江不过是沿海渔民家中长大的盐枭而已,何足挂齿?”石燕哈哈大笑,若不是他身材矮小,这番话定然说得威风凛凛。
石咏试探地问:“……曾祖,都做过什么大事?”心下千回百转,历史上好像没有姓石的名人吧?若说有,石敬塘算一个,只是这“儿皇帝”向契丹俯首称臣,并割让燕云十六州,可说是最该唾弃的家伙了,决谈不上“气派”二字。
石燕道:“走吧,这儿不要久留,先回去,边走边说。”说罢,牵过一匹马,扶他上马。石咏不会骑马,便装作伤势严重的样子,由蓝衣战士走在前面牵马。
一路上,石坚一直再思考自己的曾祖父到底是谁,石敬塘肯定不是,难不成是清末的翼王石达开?不对,清朝人都是剃半边光头留辫子的,很好辨认。再说了,石达开不符合“名门豪族”的人设,石达开同志一生绝对算得上“气派”,可惜大渡河战役一败涂地,二千投降的士兵皆为清兵所杀。相较之下,伟大领袖就技高一筹,西进路线跟石达开大致相同,率军强渡大渡河,甩开了20万大军的围追堵截。
一队人马护送抵达庄园,石咏探头一望,庄园门前立着一块大石碑,上书“石氏庄园”四个鎏金大字。连绵七八座山的果树,结果甚丰而色彩缤纷,遥遥望去,漫山遍野就似画家的调色盘。
石咏由衷地叹道:“真好看。”
“这算什么,当年你曾祖父建立的金谷园,那才是富可敌国,王侯将相莫可比肩的富庶。”
石燕幽幽一叹,说道:“咱们石家在你曾祖石崇公那一代,金银如山,后房几百个姬妾,衣饰皆为华贵,穿金戴银……”
他听到“石崇”二字,便如响起了一声闷雷:“石崇?难不成西晋巨富石崇?”下意识地问:“今年是哪年?”
石燕气道:“傻小子,怪不得人家说你是‘顽石’,今年不就是太元六年,还能是哪一年?今儿我知道你敢杀人了,心里还感到挺欣慰,怎得一眨眼又忘东忘西?”
石咏心中默默计算,太元六年,那是东晋时代了,西晋被灭起码七十余年,北方胡人肆虐,百万计的流民南下,史称“衣冠南渡”。
他对这段历史并不清楚,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石崇可说是历史上著名的巨富之一。石崇跟另一巨富王恺斗富,被世人津津乐道,王恺作四十里长的紫丝布步障,石崇便作五十里的锦步障,人家用糖水洗锅,石崇拿蜡烛当柴烧。
最厉害的是,石崇跟司马炎也斗富。司马炎常助王恺斗富,赐了他一株二尺来高的珊瑚树,石崇当场用铁制的如意把珊瑚树击碎,王恺大怒,认为石崇是嫉妒他,所以打烂他的珊瑚树。结果石崇一拍手,仆人把家中所藏的珊瑚树全搬了出来,高达三四尺的比比皆是,二尺高的更是稀松平常,任由王恺挑选一株作为赔偿,王恺不服都不行。
司马炎收到西域进贡的火浣布,制成华丽的衣衫穿在身上,去石崇家中坐客。石崇得到消息,自己换一身朴素的衣服,却让府中的五十名端茶递水的僮仆穿上火浣布前去迎接司马炎,司马炎很尴尬的跟石府下人撞衫。
可以说,石崇富比天子,钱财巨室不能容。
“我居然是富五代?”
石咏几乎要跳了起来,石崇可算是全国首富了吧,那自己岂不是“国民老公”了?以后每天买个七八斤大葱,有事没事天天撕葱。
“父亲,那……曾祖父有没有留下钱财?”石咏两眼放光,从未见过如此之高的穿越者呀,刚刚开始就走上了人生巅峰,还未奋斗便已不需奋斗,准备好一辈子混吃等死就行啦。
人生呀,真是寂寞如雪。
石燕一翻白眼,说:“留个屁的钱。石家自从渡江南来,就没从北方带分文,都是我一手挣的,跟你祖父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石咏啊的一声,霎时间从天堂跌入谷底,“国民老公”看来是当不成了,不过退而求其次也行,起码石燕也是个大地主了,一个庄园便是七八座山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吧。
石燕往胡床一躺,翘着二郎腿不断的晃呀晃,有些烦闷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们家中的事,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石咏立即坐到父亲身边,安静聆听。
只听得石燕道:“石家的陈年往事,为父一直没有跟你说。八十年前,你的曾祖便是洛阳巨富石崇,便是古代陶朱公也难以比拟。唉……这些事我也是听长辈们说的,石崇公的父亲,则是西朝的开国元勋,世人有‘娇无双’之称的石苞,一代翩翩美男子。由此背景,名望积累不足,但确是一等一的豪族。石崇公积富如山,富可敌国,可到了后来却为一个小小的美貌侍妾而得罪小人,赵王司马伦派兵捣毁了石家,财富皆为其吞没,侍妾绿珠坠楼而死,崇公本人也由此丧命。”
石咏静静地听着,隐隐感到不平凡,曾祖父富可敌国,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说不定吊打黑猫企鹅、钱砸股神、气哭盖茨,稳居世界首富了。
话说回来,古代历史诸巨富,如陶朱公、沈万三、胡雪岩等人,以财富而言,均不及石崇。可自古以来,讲究“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石崇有钱是有钱,可要他命的是西晋八王之乱中的赵王,得罪这一大煞星,终是死路一条。
石燕喝了一口茶,说道:“自崇公死后,子嗣四散逃命,我该称呼为曾祖父的,是崇公的第五子,当时抢先一步下江南,虽说贫困潦倒,却也靠着本事,传下些许基业。因富成灾,说起来推至缘由,不得不批判一下,崇公本人过于张扬任性,招至大祸,故而祖父留下祖训,凡石氏子孙,不得招摇过市,且财不露白,以免奸邪小人所图,祸殃全族。”
石咏心想这番话可算是讲完石氏的百年历程,家国时代的命运牵扯,从北到南、从豪门巨富沦为江南小地主、从贵族沦为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想到祖训中的“张扬任性”、“招摇过市”八字,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父亲这为人处世的作风,不正与祖训背道而驰么?
石燕难得老脸一红,辩解道:“小兔崽子!石家人要是不狂,能是石家人么?”
石咏心想:“知道脸红,说明老爹心里有点那啥数。心里有数却不知克制,或者说克制不住吧。后世的土豪们就低调多了,荣登首富的,谦称一无所有;家有美妻的,说自己脸盲分不出,明明钱多到堆积如山,却说自己不爱钱。嗯,这大概就是低调吧,我立志以后也要当一个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低调的人。”
他眨了眨眼睛,逻辑正确又政治错误地道:“这祖训岂不是白立了?”
石燕二话不说,抬手一个爆栗。
“臭小子,祖训在前面,自然要多检讨,收敛自己的脾性。”
石咏呲牙咧嘴地揉着脑袋,他认为像老爹这么狂的人,祖训纯属左耳进右耳出,也许石氏狂妄的性格真的是潜藏在血脉里的烙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