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在当地剡县,以及附近的三四个县,茶叶生意基本为石李二家所垄断。按他对经商的理解,其实两家联手便是垄断整个市场,在这种情况下,互相低价抛售争夺市场份额是不明智的,倘若双方进行协商,把利润定在一个标准线上,这才是共赢的最佳手段,也是利益最大化。
只可惜李邈的儿子命丧石咏之手,仇恨已是不共戴天,都恨不得对方早一步人间蒸发,哪还有协商之余地?
“父亲,咱们的茶货因为有往年存货积累的缺陷,对方的茶货难道就没有么?”石咏问道。
石燕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不清楚,人家的商业机密我们不可能获取确切的信息,可以往年的销售判断,情况略比石家好一些,李家的门路广。茶叶的问题,咱家买的是天目青顶,李家主要贩卖的则是兰溪毛峰。”
“味道方面,谁更胜一筹?”石咏对饮品的概念,惟有碳酸饮料和国内外的啤酒,反而对茶水没有任何的研究,就连这两样茶名都是第一次听过。
“这个,很难说,各有千秋吧。咱们石家主要贩卖的天目青顶,喝起来鲜醇爽口,清香持久,泡三次,色香味犹存。兰溪毛峰的味道甘后有回甜,唇齿留香,味道也是一绝,得看个人喜好,非我一家之言可断。”
他拍着扶手,侃侃而谈道。
石咏没想到粗鄙不堪的父亲,竟对高雅的茶汤有如此深的研究,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石氏虽于八十年前自石崇死后,便丧失了豪族地位,可这家学渊源和独有的家教文化却是不可磨灭。
石燕奇道:“怎得?脑子又出毛病了,没事关心起家里的生意。”
石咏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在父亲眼里,自己就是败家子一类的,关心家族产业纯属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由得苦笑道:“这次生意场上的风波,皆因孩儿而起,孩儿也是想为父亲分忧。”
“哈哈,石头长大了,知道关心生意了。”
石燕脸色红润,心下暖融融的,便如喝了小半坛子的女儿红:“我原也想十来岁的孩儿,叛逆、败家了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年的崇公在洛阳斗富,说白了,不也是败家子的行径么?败家是一回事,能否起家又是一回事,浪费钱不算大事,赚钱速度跟得上就行。当年崇公之父临死时,家产分与儿子,独有崇公分文不得,旁人均为崇公鸣不平,崇公的父亲便说了,这孩子未来自己能挣到家产。果不其然,崇公真的靠经商成为巨富。”
石咏听后微感好奇,问道:“父亲,曾祖父不是上任荆州刺史后,利用职权捞得钱财的么?怎得又是经商成为巨富了?”
石燕道:“傻孩子,上任荆州刺史捞钱,那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早在成为刺史之前,崇公便已是富贾一方。与王恺、武帝等人斗富,崇公当时可不是刺史。”
石咏大为震惊,难道石崇真的是依靠经商投资攀登中国古代第一巨富的位置吗?司马炎贵为帝国元首,王恺作为龙骧将军,财富唾手可得,但即便如此,依然敌不过经商起家的商人,怪不得中国封建社会都以重农抑商为国策。
“崇公当年到底是作何生意的,年代过于久远,已然不可考。我跟你说这事,就是想要告诉你,石家儿郎即便不头戴乌纱帽,也能金银满仓库,靠的就是经商头脑。”
石燕嘿嘿一笑,说道:“我是比不上曾祖父崇公,但前两代人之成就,可不如我,也算得上青出于蓝。”
在书房畅聊经济以及陈年往事,僮客端上来两壶茶,为两人各沏一杯。
石咏吹了吹冒烟的热茶,喝了一口,若是让他品尝白啤、黑啤、黄啤,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茶汤便不懂行了,只觉入口略有苦涩,随之而来的回甘轻爽,舌底生津。不由得咂巴咂巴嘴,说道:“这茶挺好喝的,是兰溪毛峰吧?”
“不错。”
石燕耐心解释道:“这个茶呀,平日里用来漱口,也是极好的效果,至于天目青顶,则有提神醒脑,瘦身减肥之效,就算是普通人家,家里也会备上七八两,逢年过节客人到访时冲泡。”
石坚点了点头,看来茶汤在两晋就已普及到了寻常百姓家里。他知道汉代以前,国家税收主要是土地、丁口计算。汉代之时,汉武帝听从大臣的建议,实行盐铁专卖,盐跟铁成为国营企业,因为盐铁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用品,完全垄断可以牟取暴利作为国家的财政收入。
目前茶也是风靡大街小巷的饮品,可茶似乎尚未被当政者所重视,最早对茶叶进行专卖的当属唐宋,也由此产生了繁华的茶艺。宋时在淮河、秦岭以南的地方设立六个榷货务,进行专卖。
茶农采摘茶叶不得私自出售,一律要卖给宋朝专设的山场,山场再转送榷场进行评估价格。宋朝政府付给茶农的茶钱都是预先支付,由此要增添百分之二十的利息,每一百斤茶叶则扣百分之二十五的“耗茶”,因为茶叶会缩水。这种制度下,百姓跟官府做生意很吃亏,低档茶叶血本无归,唯有高档茶叶赚钱。
石咏托着下巴,问:“咱们只有天目青顶,没有兰溪毛峰等其他茶叶么?”
“有是有,但是数量有限。毕竟两家独霸的市场,继续竞价毫无意义,因此李家专以种植兰溪毛峰,石家专种天目青顶,这样一来避免直接冲突,不至于为蝇头苟利争得你死我活。怎么,觉得兰溪毛峰好喝?这你放心,以后那点儿留给你喝,够你一个人喝个十年八载的。”石燕随口道。
石咏道:“不是,孩儿不好饮茶,但是咱们可以变换一下生意的方式,让李家即使占据优势降价,生意也不能比咱们好。”
“怎么个法子?”石燕问。
“咱们可以设定类似优惠卷和满减,嗯,也就是说,咱们可以定个折扣,天目青顶原价不变,甚至还可以往上提,买一斤天目青顶,送半两‘兰溪毛峰’牌子的漱口水,买十斤送一斤,买一百斤则送十五斤,按此类推,买得越多,便宜越多。除此另加奉送,满十斤减10文,满二十斤减30文,满五十斤减60文,反正只要最后的成交价格,不会赔本,还能赚就行。”
石燕只听得云里雾里,倒也听明白其中的含义,东打折扣西满减,原价往上提点,最后折算下来,其实价格无甚变化,但是胜在多元化,不由得疑惑道:“这玩意儿真能行?”
“父亲,您就放心吧,按我说得做,不会亏损,相反还会赚得盆满钵满。人都是爱贪小便宜的,平日里买一斤的顾客,听说我们这送一两‘兰溪毛峰’,自会欣然接受。说不定利益熏心之下,还会买个十斤,因为买十斤‘天目青顶’,赠送一斤其他茶叶和减去10文钱,如此一来,则小客户变大客户。”
石燕拍案叫绝:“这想法不错呀,有道理有道理。”自古奸商一般黑,他虽然搞不清这套理论,是如何折腾出来的,但他嗅到了浓浓的铜臭味。
石咏心想障眼法只是一时兴起,短时间内或许奏效,等别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场竞价风波。
“我家石头近日以来,逐渐开窍,已不是以前的‘顽石’啦,现在能为我分忧,以后就能独当一面。”石燕开心地直咧嘴,满口黄牙。
石咏心想:“父亲作为大茶商,必然是沉迷饮茶之道,却忘了爱惜牙齿,喝出一口大黄牙。茶这玩意儿,加牙膏里也只是起到清新口气的作用,对牙齿的伤害太大。”
想到牙齿问题,发明牙刷的心就愈加的强烈,嚼杨柳枝的恶心感不是他一个现代人接受的。石咏还是喜欢那种一端光秃秃,另一端有毛,往嘴里捅直冒白沫的那种……额,就是牙刷!
茶喝了一壶又一壶,石燕向他灌输古代经济法则,一把茶叶冲得淡如水,石燕意犹未尽,向身旁的僮客道:“换把茶叶,上青顶茶……”
石咏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苦笑道:“父亲,时候不早了,改日再聊行么?”诚然石燕确实是茶商里的佼佼者,经营理念极为灵活多变,可两人是跪坐的,石咏腿都麻了,又不能躺着趴着,只想赶紧溜之大吉。
“好,那就改天再聊。”父亲满意地一笑。
石咏如蒙大赦,撑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腿麻得动一下便如遭电击,艰难扶着墙走出账房,院子的对面的长廊下,子夜悄然立在那儿,也不知来了多久。
他苦笑道:“子夜姐姐,救命。”
子夜淡淡地说:“救什么命?”
“夭寿啊,我在账房里面跪了整整一上午,腿好麻。”石咏忍不住呻吟一声。
子夜缓步上前,右手托在他的左掖下,奇道:“主人罚你长跪不起?”
石咏摇头道:“那倒没有,这是跪坐着聊天压麻的。”
子夜轻笑几声,忽问:“还学不学武功了?”心下很希望他只是三分钟热度,似恶劳好逸的富家子弟,哪有潜心学武的坚持。
石咏眼前一亮:“学啊,肯定学。”
子夜眼中掠过犹豫之色,好半响才道:“想学,就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