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清早,贺国荣就到岳父家这边来了,祝明霞的弟弟上学路上过来通知,说家里储物间漏水,要贺哥找人去修理。
岳父已经把储物间里面的物资搬开了,只剩下一个脚盆在接水。检查下来,发现时亮瓦破了,事情不大,买一块来换上就是。贺国荣在上面看见邻居家的房子压垮了一个大洞;母子俩在修理,儿子在房顶,母亲在下面递材料。
见他在储物间上面停住了,岳父在下面问:“你朝那边看什么?有什么问题?”
贺国荣说:“隔壁张姨家,房子也被压坏了。”
岳父道:“啊,是呀,她家房子顶一半是石棉瓦,雪压得厚了。肯定支撑不住了。”
贺国荣下了楼梯:“我先去帮他家一下。”
岳父问:“那这边呢?”
贺国荣有点奇怪地低下头来看一眼岳父:“那边是住房,这里是储物间,那边重哪边轻呀。”
岳父不吭声了,贺国荣下来,拿着手锤夹钳过去了。
张姨家就一间房子,盖的都是石棉瓦,时间也长了,几乎没有一块整的。他儿子站在楼梯上用薅锄刮雪,石棉瓦破损断裂不少,被雪一压,成了碎片。成型一点的是少数,多数都坏了。得抓紧修好,今天修不好,这雪晚上要是接着下,问题就大了。张姨在家里搜出塑料布,油毛毡片,还有一床旧毯子,打算用这些东西先遮挡。
这怎么行呢?贺国荣帮着先把雪清理了,可以用的石棉瓦集中了,算了一下还要十来片的样子。想起来在北门上有卖的。找卖煤炭的老板借一架板车,带着黄牛去了北门,掏钱把石棉瓦给买了来。又买了一块亮瓦。
回来黄牛就让他妈找钱来还。贺国荣说:“先不着急,房子盖好了再说。”
岳父一个人在那边也干不成,也跟来了,和黄牛一起往上递石棉瓦。大半天时间,盖好了。
又过来整理这边储物间,张姨的儿子黄牛跟过来了。三个人做起来就快,不多一会,就都修好了。
张姨过来说:“我在那边晚饭已经做好了,一起过去吃。”
贺国荣的岳母出来说:“这边也好了,就在这边吃吧。”
张姨说:“你们家女婿吃你们家的饭菜是常事,而我们家的他却没有吃过呢。”
岳父说:“张姨的手艺好,我经常闻到那边飘过来的香味。可惜没这个口福。我血压高,血脂高,在家里喝碗稀饭吃个馒头就行。贺国荣去吧,多吃点,让张姨高兴。”
贺国荣就过去了。吃的是青椒烩洋芋,蒜泥炒莲花白,干辣椒炒干豇豆,西红柿煎鸡蛋。
张姨要黄牛去打点酒,被贺国荣劝住了,他平时就不太会喝酒,除非是单位搞活动,或者渠道乡下,人家拿出了自己烤的酒,一定要喝一点。他身体里缺乏酶,分解不了甲醇,所以一喝下去就满脸通红,心跳加速。张姨说:
“这好,不会喝就不要学了,我们家黄牛也不喝酒。”
张姨不停地往贺国荣碗里夹菜,碗里堆满。贺国荣见黄牛很少夹菜,埋头扒光饭,眼睛也不看菜盘子,就把菜夹给他。
张姨说:“不懂事,不会劝人,只顾自己吃。”
黄牛嘴里包着饭,只拿眼睛怔怔地看妈妈。贺国荣问他几岁?
他吞咽完毕了,放下碗筷,说:“十八。”
“高中毕业?”
“嗯。”
贺国荣想起来前段时间,劳动贴了一个招工广告,烟草公司招工50名,名额应该不少。他一个堂兄弟报考了,过了关,好像就要下通知了。问黄牛知不知道这事。
黄牛闷一下说:“知道。”
贺国荣听着有点怪:“怎么?你没有去考?”
他说:“考了。”
看他的表情,贺国荣猜度,是不是没考上?
张姨赶紧过来添开水,用膝盖抵了一下黄牛,黄牛就起身接了温瓶,给贺国荣添了水。放下温瓶,看了看贺国荣,就走进里屋去了。
门板轻轻关上,很薄的木板,关上了还在摇晃。贺国荣感觉到他的眼里的表情,不像是哀怨,倒像不服气的样子。
贺国荣以为是考不好,他妈妈碍于面子,不让说出来,他本人也不好意思,就躲开了。贺国荣笑起来说:
“没有啥,参加考试的一百多人,三个竞争一个名额,落选的又不只是一个人,差不多百余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好好复习就是,这次不行,下次争取就是啦。”
贺国荣说了自己的堂兄弟,考完试回来,问他怎么样,进不知羞耻,炫耀起来说,应该没问题。结果成绩已公布,二百八十三分,排列第四十八,好危险。
张姨只是揉着鼻子掉开脸去。这时板门开了,黄牛站在门口,淡淡地说:“我考了三百八十九分。”
贺国荣吃惊不小,啊,三百八十九分?这个分值比他堂兄弟的高多了。他看着站在门口的黄牛,考这么高的分,为什么没有录取?
张姨朝儿子摇着双手,不让他说话。屋子里一阵沉默。
贺国荣仔细观看黄牛,身体虽然有些单薄,但看不出有什么病,劳动了一天,也不见疲倦。那是什么问题呢?他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张姨。
黄牛的鼻孔呼呼出气,下巴往胸前压,眼睛盯着地面,他心里不好受,憋屈着某种情绪。张姨安慰儿子,刚吃完饭,不要憋气,这样会得肠胃炎。又给儿子倒了一杯水。
黄牛喝了几口水,吐了一口粗气。张姨还在朝儿子摇头,她的阻挡没有作用,黄牛道:“政审不过关。”
贺国荣更不理解了,问道:“政审不过关?说你有啥问题?”
黄牛呼呼出气:“没有人说。”
无论高考中考,政审都由学校,居委会,父母所在单位,或者是配出所负责政审,是哪一家搞的呢?黄牛好像不理解贺国荣的疑问,就看妈妈,是妈妈接的通知,她知道。
张姨站过来说:“是叫我去的,通知我说,你们家人政审不过关,就不要了。”
当时她什么也没有问,就回来了,给儿子说,政审不合格。人家不要哩。黄牛愣了,满怀喜悦地等妈妈去领录取通知,回来却是这个结果。
他跑进政府大楼,找到劳动局,里面的干部见了他都走开了,没有谁理他。第二天他又去。来了个保安,举起电棍说,再往前走一步,就要电你了。他被电棍指着转了身。
回到家,妈妈幽幽地说:“没那个命,认了吧。等冷天一过,就出去打工。”
他把读过的书拿来丢进了铁炉子,烧了一本,第二本被妈妈抢了,抚摸着说:“不关书的事呀,烧了,以后想看的时候,到哪里去找?”
贺国荣心里沉甸甸的。晚上和祝明霞说起这事,觉得那小伙子挺淳朴的,不像是干过坏事的那种,他去劳动局找人,情况没有搞清楚,反被保安用电棍撵出来。
祝明霞说:“我倒是看着他从小长大,正如你说的,很老实,不过,现在的年轻人急躁,为点小事激动起来,分分钟就会失去理智。”
半夜,贺国荣说着梦话。祝明霞听得很清楚,他说着:“一个老实的人……一个本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