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多了一样东西,一台录影机,他们在香港看到了,经过现场演示,感觉特别好用,请海关的人帮忙,优惠价给买来了,就配给电视中心,地区电视台送的那台,经常坏不说,拍出来效果不好,模模糊糊的,书记县长一出面,都是重影。销售方还来了一个技术人员,他负责教会这边两个人才回去,这种营销手段很吃香,正因为这样,这家公司年产值上了千万。
那技术员安装好了,镜头对准,调试了一下,朝马运昌点头示意。马运昌咳咳两声,端正了坐姿,扫视与会人员,重点看了看张敬民和李俊,说:“我们开始吧。”
因为涉及县里这么多年来发生的最大事故,又是第一次录相,所以气愤很紧张,大家都坐得很端正,腰杆挺直,双目正视,两手压膝,个个表情严峻。
马运昌动了动身子,端起杯子,缓缓地允了一口茶,先嗯了一声,让大家都听好了,才说:“我看啊,气氛有点不对头啊,轻松一点,我们今天不是检讨,是总结,是研究,总结经验教训,研究措施办法,最终一个目的,解决问题。不解决问题,事业就没法子前进,事业要前进,就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遇到困难,就要克服,路上有绊脚石,就要搬开。要干事业,要发展,就少不了坎坷,出了事故,这就是坎坷,只不过坎坷有大有小。出了事,大家都难过,我也一样。你们都这样板着脸,我就更难受了。大家还是轻松点,精神要保持,精神不能垮了啊,还要工作,还要付出呀。是不是。挺起胸膛来,迎接挑战。这样,敬民同志,你先来吧,这些天你在家负责,做了很多工作,把情况,经过,怎么处理的,包括你怎么想的,都给大家说说?敬民同志说了,请李俊同志接着说,李俊同志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就全身心投入了工作当中,亲自带队去矿山,到井下,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要去到,真正视为我们贵山的事情呕心沥血,李俊同志从省里带来的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真的值得我们县里各级干部学习。我只希望李俊同志要注意身体,不要把身体搞垮了,你还要为贵山县多办些事,贵山县需要你。你要讲的,肯定离不开发下的各种问题和安全隐患,你就不要顾及什么,包括人和事,只要你觉得是错的,就给我们指出来。”
录像机镜头转向张敬民,机器里面有细微的响动,那是录像带在转动。张敬民拿出笔记本,眼睛就只看笔记本,他把整个经过说了一遍,分成现场处理,善后安排,安全大检查,协助调查,下部措施等五个层面,讲得很细,足足用了四十分钟。
说完以后,他的头还一直低着,视频里面就一个黑头顶,他在翻看笔记本,在心里一天一天倒数,回到那天去,甚至前一天。他是不是在问自己,事故发生的前一天,在干什么?要是能够预测,有预感……你没有这个功能,什么都是虚的,事实就是事实,摆在那里,任何人没办法挽回……
这次事故,该怎么判断?马运昌有两层担心,一层担心张敬民,由于是他在加主持工作期间出的事,毫无疑问,板子一定要打到他身上,他会怎么想,替人代过?划不来,从而产生怨气,以后一蹶不振?也许他又这么想,事故啊,你怎么不延长点时间,等到这两天来再发生,那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那被打板子的就是别个了,产生怨气的也不是他了。
胡思乱想吧,怎么想都可以,天马行空,来往自如。乌黑发亮的镜头转向马运昌,马运昌就端正了坐姿,一副刚从深层思考中走出来的样子,现在要表明一个态度,语气情绪都要与话语相匹配,避免人家看了怀疑其真假。
“进会场之前,有同志就和我说了,马县长呀,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我们真是着急呀,工作是做了,努力了,累得够呛,大家的模样,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就是有点担心呀。我问担心什么呀?这位同志心很累,他担心的事情有点多,我也不想一一给大家说出来了,有些担心没必要,有的呢,倒是值得注意,比如他说,下面的事,倒是应付过去了,可是上面呢?调查组高高在上,就像一尊尊神……”突然感觉这句话不合适,停下来,问技术员,“录像带应该可以像拍电影那样剪辑的嘛。”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微笑一下,继续说,“我说,调查组的人不和县里任何人说一句话,如临大敌似的,把我们个个都当成了嫌疑犯,这样的内容一定要删除,被他们听见了可不好。是呀,说这压力也太大了,马县长你来了,要给我们减这个负呀。我说了,这就是我们一部分同志情绪低落的原因。我安慰了这位同志一下,调查组这样作,也有他的道理。他们虽然不接近我们,但总不会昧了良心,不实事求是吧。我听说调查组收集带走了不少资料,还有我们敬民同志写的检查,是一份还是两份?刚才敬民给了我,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哦,是两份呢。咦,怎么?是复印件呀,草稿原件呢?”
张敬民还在沉思,旁边的人推他一下,提醒他了,才回答说:“调查组带走了。”
“调查组把草稿原件带走啦?你没跟他们说,还没有打印,还是草稿,还需要认真修改?”
“说了。”
“这怎么行呢,调查组拿走了检查原件,还是草稿呢。谁能保证草稿上没有纰漏,被调查组给抓住呢?”
办公室主任华翔伸出手来,他要看草稿,他的习惯是,不把所有的文字材料看完,并且还要记下要点,不写好题纲,不会轻易开口,这是他的职业习惯。现在有了录像,成为以后被人查阅的资料,更要注意了。
马运昌把草稿复印件丢了过去,说:“看看吧,纰漏不少呢,这现在又出现一个新问题了,就是想什么办法,把那草稿原件追回来。”
“追回来?!”张敬民和李俊差不多异口同声问。
马运昌说:“是呀,好像不可能,调查组那么硬,这时候谁敢去触这个霉头呀?”
李俊支起脑袋,盯住镜头说:“那好吧,要去也是我去。”
张敬民说:“草稿是我给他们的,该由我去……”
马运昌道:“敬民呀,先不要说这种话,什么叫该呀,这样说话会让人听出来你在赌气,现在你需要的是沉思,不是高调,更不能任意表态,你的检查里面,我看就存在这样的成分,等大家看过了,听听他们的意见再说吧,好吗?”
那复印件草稿传到华翔的手上,还没有开始看,陈长勇来到门边,朝里面探看几下,看到了他要找的人,就喊:“华主任,你出来一下。”
华翔准备站起来,马运昌给他一个不要动的手势,说:“陈书记有什么事?进来说吧,我们正在开通报会,敬民同志刚刚把事故情况给大家说了,你代表县委,不妨进来听听?”
陈长勇说:“我找华主任盖个章。”
马运昌道:“你先进来坐下,让华主任给你去盖就行。”
陈长勇进来坐了,看见了摄像机,赶紧拉扯一下领带,抽抽鼻子。马运昌就示意华翔把那草稿递给他:“长勇同志,既来之则安之,看看两份草稿,谈谈你的意见。”
陈长勇看了一遍,两个手指头夹住眼窝,轻轻揉了揉,瞟一眼镜头,换个姿势看二遍。
马运昌道:“怎么样?凭你的感觉,这两份检查写得深刻不深刻?”
陈长勇说:“深刻,太深刻了。”
马运昌道:“长勇同志有眼力,看得出检查很深刻,可是刚才就有人说了,里面的纰漏不少呢。长勇书记没看出点问题来?”
陈长勇又看了一遍,说:“错别字没有,标点符号也对。”
马运昌道:“要是让你去做这个检查,你会照着念吗?”
陈长勇道:“为什么要念?交了不就完了吗。”
马运昌鼻腔里发出笑声:“你不懂,长勇同志,很可能要开大会,要在大会上当着千人的面去念呢。”
陈长勇道:“那就恼火了。这检查草稿是谁起草的?”
张敬民说:“是我。”
陈长勇说:“调查组要你写的?”
马运昌说:“什么呀,调查组在县里工作,谁都不见面,一切是遮挡得密密实实的。这是我们自己紧张了,自己想着要这样。”
陈长勇舒缓了一口气:“那这又何必呢?”
马运昌说:“检查是可以写的,有个诚恳的态度也是完全应该。”
华主任放下笔,端正坐姿,缓缓地说:“我的看法是,这检查该写,但是要修改,因为我觉得,草稿里面的很多语气,说得过头了点,看上去感觉很被动,好像我们一点事都没有干,更让人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会不会这样以为,整个事故发生并不是天灾,不是危险品瓦斯煤气之类的根源,好像是政府这边的某些失误造成的那样……你比如说……”又看了看笔记本,还想说什么,感觉还没有想清楚,“就先说这两句吧。”站起来接过陈长勇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陈长勇则扬起草稿说:“嗯,对对,华主任的话提醒我了,我就有这样的感觉,检查里面好像说我们自己一无是处,我有点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这样,把自己描得漆黑一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