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青烟倏然飘过。
一个高约八尺,牛头人身的鬼吏,渐渐显现出身形来。它一脸恭谨地弯了弯腰,双手抱拳作了个揖
。嘴巴一裂,牛眼一睁。
它道:“呦,酒儿姑娘,不知今日吹的什么风,竟然想起小弟来了?”它抬了抬头,“咦?殿主大人也在,”
孟酒停下了手中的铃铛,猛地甩了一下九节锁链。将那团捆成粽子的红毛狐狸,一下子甩到了牛二脚边去。
“明日起,这团玩意归你,它要在地府里重新做人。你且好好‘调教调教’,可莫让他人以为,咱们地府没个丁点规矩。”
孟酒扬起光洁的下巴,咬着字重重地说道。
“哎呦,酒儿姑娘,可真是咱们地府的福星。真是瞌睡来了送个枕头,我正愁着渠塘没人挖哩。”
牛二一脸奸笑,牛鼻子一皱道:“嘿嘿,酒儿姑娘,不妨去外面多抓几个回来,也好叫咱们兄弟几个踹一口气,”
红毛狐狸倒在地上,连连翻滚了好几圈。它毛嘴一张,眼中凶光大盛:“呸,妖女,你不得好死,”
恶狠狠地瞪着孟酒,它喷出了一滩口水,大声咒骂道:“你们……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待我爹爹知道后,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呦呦呦,脾气真不小哩,行行行,今儿你先蹦踏蹦踏。日后……可就没机会啦,快跟我走吧~”
牛二扯了扯魂链,一脸玩味地笑着。
“这,会不会……”我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孟酒,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孟酒拍了拍我的背,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放心放心,你且放宽了心去。这些个混账的官二代,三百年来我见的可多去了。哪个不是叫嚣着我爹谁谁谁,来了定把你打个稀巴碎。”
孟酒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朝我继续说道:“我有分寸,你就安安心心地养伤。快点进去吧,老胳膊老腿的,就别在这里站着了!”
我:“……”
反正,她已经听不进去,我再多说下去也是无益。索性,推开木门折身返回房中,径自躺到小榻上休息去。
不想,这一睡,竟然睡了七日。
孟酒照顾了我几日,就在八角桌上留下一封书信。言明地府突有急,便急匆匆地赶了回去。
临走时,又给竹林加了几道禁制。
清晨起来的时候,露水还没有干透。约好的一辆马车,已经在竹林外面等候。
我忙忙洗漱了一番,便抱着香盒踏上了马车。随手掀开帘子,吩咐了声:“江阳城东,青石街口,”
马车得得地跑着,不一会就来到了江阳城。江阳城一如既往地热闹。我寻了个僻静处,交付完余下的银钱。便跳下了马车,转进了香骨店里。
今日店中,竟然意外地安静。
我轻笑了一声,快着步子走了进去。略略扫了一眼,正在垂头丧气的店中伙计。
“今儿什么日子?天乱之日?怎么都死气沉沉的,”
空中突然地,窜出一道黄影。我还来不及反应,便见数尺长的素锦绫带,径直朝我身上攻来。
只听,耳边一声娇喝,在耳际炸裂开来:“好你个香骨店主,竟然敢诓骗于我。他都送你一张床,你还敢说你俩没来往,”
我抬了抬眼皮,用右手挡了出去。一把扯住了空中,袭卷而来的绫带:“乌辛姑娘,好没道理,你寻不到人,为何拿我出气。不熟就是不熟,我何必巴巴地骗你。”
“再这般无理取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来人,送客!”
我背转过身子,径直回到了美人榻里。
乌辛姑娘垂下了头,鼻子一皱一皱地,声音有些委屈道:“那他、那他……为何将那流光床……送给你。还不许……不许我碰!我就……就碰了一下……他……”
她突然“哇”地一声,蹲到了地上大哭起来。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
我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这姑娘真是太小,这般不顾形象地耍赖胡闹。
也不知……算了,小孩子而已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压下心间,涌出来的一抹烦躁:“我何时收到床了,”
“许是你自个儿听错了,那床已经送给别人了。”
兆瑞张了张口,面色有些难看。它朝我望了望,说话吞吞吐吐:“其实……”
“你胡说,”
她突然化作原形,径直朝我心口撞了上来。
揉着眉头的手,一时僵在了半空中。我倒吸一口凉气,胸口登时一阵热,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不自主地喷出一道血来。
雪白的……红斑狐狸。
“主子~”
“公子~”
“主上~”
“你、你、你受伤了,我……我不是故意的,”乌辛抬着一张毛绒绒的脸,眼圈儿的下面还有一道湿黏。
它努了努狐狸嘴巴,声音突然尖细起来:“都怪你,都怪你……你又没跟我说。都是你,都是你……你肯定又在骗我……”
我捂着胸口,一口气竟提不上来。猛咳了几口,又带出一道污血来。
“阿执~”
玄色的长袍垂落在地,他如墨的长发散在了腰际。
长袜还来不及穿起,他赤着一双玉白的脚。踩在了冰凉的汉白玉地面,一个转身间出现到了我跟前。
我一把推开了,贴到了鼻子尖的白毛狐狸。惊喜道:“泽漆,你醒了,”
“怎么又受伤了,没我你可怎么办。你这不省心的,总让人不能心安,”南泽漆皱着眉头,一脸埋怨地说道。手底下却不闲着,急忙地将我扶住。
“又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是还有你?”我扯了扯唇角,朝他抿着嘴笑了笑。
正借着他的臂弯,准备从地上爬起。却见店门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下子镶嵌到了门框。
“阿执,”那人倚门呼道。
我回头看去,心下登时一惊。
门边走来,一道白月光。
面如朝露。
万千词汇闪过。
脑海中只余下这一句。
真是,造孽!
脚底陡然一歪,重心顿时不稳起来。扯着泽漆的衣袖手,还没来得及松开。便连累着他,与我一同栽倒下去,和地板再度亲密。
哦,不,也不算。他还在地板上,给我做了一次肉垫。
我慌忙地起了身,胡乱理了理他弄皱的袍子:“泽漆,你有没事,”
“没……事,你别……瘦身了。骨头,太……太硌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起来扶我离了地。
这么一打岔,我再回过头看去时。白狐狸乌辛,已经跳到了门框里。
“三……三殿下,何事?”我理了理月白袍子,半靠着南泽漆的身体,朝着门框处看去。
这一人一狐狸,果真是有趣。一个歪头打滚,恨不得钻进那人怀里。一个面色如冰,仿佛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二位一冷一热,镶嵌在香骨门框里,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搁在了画像里,那也是一幅美人抱狐,好不娴静貌美惹人顾。
我正兀自地胡乱想着,眼前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只觉身子被人扯去,一扯还是朝着两个方向去。
“殿主身子不大好,还是坐下来好好休息。想必这位兄台,也是这般想的吧。”
身下陡然飘来一个椅子,两肩处被人暗暗施了力。我晕晕乎乎地坐到椅子上去,腿上多了一团白狐狸。
“下去,”我垂了垂眼皮,冷冷地说了句。
一时间左边松开了去,右边也跟着松了开去,腿上的也自觉地跳下了地。
我起了起身,头还有些晕:“二位若无他事,还请各自移步。我如今身体有恙,恕不能远送了。泽漆,我头疼,快扶我回去,”
正抬着步子朝寝房去,鼻底突然钻入了一股香风。
我咳嗽个不停,腰身都直不起来。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耳边异口同声地响起。
白毛狐狸吱吱一声,好似在做着什么决定。突然它窜向了空中,奋力地朝我一跃,一口咬在了我的袖子上。
我费力地甩了甩,竟然没能甩将它甩开。
啪!一道银鞭抽了过来。
一片月白的衣袖,登时裂开掉落下来,连带着布上一只,白毛红斑狐狸往地上一歪。
“哼,哪来的畜生,竟敢胡乱伤人。看我今日,不扒了你的皮,做成一件狐皮大衣!”来人一声娇喝,秀眉顿时往上挑着。
红唇微微地翘起,她的脸上浮现一层怒意。
我急忙挣开泽漆的手臂,登时朝她那处疾步奔了去。不曾想,脚底一个踉跄,我径直地往前一摔。
脚步声凌乱起来,身边多了好几个手臂,齐齐将我从地上提起。
我抬头笑了笑,唇角竟潮湿起来。将眼睛弯成月牙,我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六千年的果子,你还有没有?”顿了顿,“阿酒,”
她气急败坏地,狠狠戳了戳我的额头。
旋即一把将我推开,红唇上竟然咬出了一道白痕来。
她连连跺了两脚,腮帮气得鼓鼓的。眼圈儿却红红的,她一脸肉疼地说道:“怕了你,怕了你,真是怕了你。你……你……你,你竟会欺负我心软!”
说罢,她拿出一枚果子,一把丢到了我的怀里。然后,背转过了身子,烦躁地哼唧哼唧。
将果子放在泽漆手里,我转到了她的跟前,一把捧起她的脸。
“看,我的眼里全是你,”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作死,”她剜了我一眼,脸上不再愁云惨淡。
兆瑞默默地,掏出一个南瓜大的珠子。伸手递给了我,它低着小脑袋,有些嗡嗡地说道:“我……我没有果子,这个……这个给你,你……你……可不可以……”
我摸了摸脑袋,温柔地望着它:“看,我的眼里也有你,”
突然,一团白月光在移动。他冷笑着朝我走来。
面若朝露。
我不自主地后退一步。
“你想干什么!”
我大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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