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湿漉漉的。
细雨已经下了一天了。
行色匆匆的过客,骑着马哒哒地走了,唯有阵阵地马蹄声,还在街边巷角萦绕。
油纸伞下,一方天,移动得十分缓慢。那伞下的女子,身姿高挑,笑容甜甜。
她弯了弯腰身,伸手指了指小篓子,温柔似水地说道:“小哥,这里的怎么卖?”
“不卖,不卖,这里的不卖,”
卖鱼的小贩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那篓子里的小东西,还在奋力地往上爬去。
“小哥,我瞧你人高马大,性子爽快不说假话,想必也是个好心的。这篓子里的东西,我是真心想买的,家里……还有人……等着……”
她倏然地低下头去,神情染上一层悲戚。
“你……哎,姑娘,不是我不想卖给你,这篓里面的东西,实在不能卖出去,卖了岂不是,在砸我自己的生意,”
鱼贩子抹了一把脸,神色十分为难:“我……我还要带回去,给媳妇儿补补身体。老胡我也没啥本事,只能拿一些品相差的回家,好让媳妇养好身体喂好娃。你看……姑娘,要不,你选盆子里的,我给你算便宜?”
“那好吧,”
她迟疑一下,终究点头同意,又指了指盆子说道:“胡大哥,你帮我挑个好的,钱不是问题,只要……只要家里人……能够早日好起,”
手心布满了细汗,她的声音有一丝丝颤。
“好嘞,就它吧,”
鱼贩子麻利地从盆中,捞起了一只大甲鱼,放在称上称了去。
那甲鱼的绿豆小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四肢湿搭搭的爪子,登时又缩回了背壳里面。
“二斤三两,一共十两,算你八两好了,”
鱼贩又拿出了个小篓子,细心地将甲鱼缠好关到了篓子里面。他提着篓子递到了她的手里面,大胡子笑得一顫一颤。
“姑娘,我跟你说,回去清炖就好了。可别加太多的料,放几片姜,切几段大葱就行了,原汁原味才是最补的,”
她笑了笑,倏弯了弯唇角。
发间的蝴蝶钗摇了摇,她一脸感激地说道:“好好,我都记下了,多谢胡大哥指点,”
她随手解开了,明黄锦色的回纹袋,将碎银子递给了对面,她一脸诚恳地相劝:“胡大哥,嫂子……也该好好补补了,钱没了还可以挣的,”
“唉,我也知这个理,自家的媳妇谁不心疼呢?可一家子处处用钱……我情愿少吃一点,也想紧着她好,都怪我没用,媳妇跟我受苦了!”
咯咯咯~
“大嫂好福气,有胡大哥这么知冷知热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十分乐意的呢?这世上的女人呀,可不就求个真心相待的,”
她提了提,手中的鱼篓子,轻轻地晃了晃,目光瞥到了斜下方。
胡大哥不自主地摸了摸头,粗糙的面堂上,爬上一抹了可疑的颜色。
“妹子忒会说了……我个粗人……也不懂,反正……反正媳妇儿高兴,我就高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哎呀呀,真是甜死了,要是我也能遇到个,这般知冷知热的,只怕睡这也能笑醒了,”
她掩着嘴笑着。
“妹子这般好看又心善,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胡大哥猛地抬头,拍着胸口,一脸严肃的说道。
“那就借胡大哥吉言了,”
她步子轻移,笑吟吟地,转到一旁。突然,将手中的篓子,朝着胡大哥扔去。
“接着,给大嫂好好补补,就当小妹的一点心意,”她顺手抱起,第一次看中的篓子,迅速地往回跑去。
边跑边道:“礼尚往来,这个就当是,大哥大嫂的回礼,我先行一步,胡大哥,咱们后会有期!”
“回来,要不得,要不得!”
一转眼,那女子已经,转入了巷子消失不见了。
胡大哥提着篓子,一会儿望东一会儿望西。直到同伴再三地催促,才不得不跑回了鱼摊。
“走吧,”
车轮轱辘轱辘地转着。
街肆已远,路上的水洼未干。
她抬了抬眼皮,斜倚着车厢。
红唇微张,她不解地问道:“公子……为何……要买……这么小的甲鱼,”
“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道理,它看着又小又……普通,该不如买个漂亮的小乌龟呢!”
嘘!
我眯了眯眼,微侧着脸,视线扫过她的裙衫。语气平淡地说道:“这甲鱼岂会怎普通呢?”
“难道?它也非池鱼,另有一番玄机?”
她诧异,眼睛睁得大大的,红唇也合不到一块去。
“什么?玄机?”
将脑袋放低,对着鱼篓子,瞧了仔细。我捂着心口,眉头紧皱,十分坦诚地说了句。
“我看……它丑得,挺有玄机,”
扑哧,她别过头去,环佩声叮当地响起:“公子,快别说笑了,小心那甲鱼爬出来咬你,”
“怎么会?我与他可是旧识。我救了它一命,它谢我都来不及,若是它想不开,不如现在就扔下去,”
顺手提起篓子,打开了盖子:“陆丰,你是自己下去,还是让我踢你?”
小甲鱼探头探脑地,爬出了篓子口。它蹬着爪子,东爬爬西爬爬,最终消失不见了。
“你……原来公子,并不想要,”
她剜了我一眼嗔道:“公子净会欺负人,人家实心实意地待你,你却拿来打趣,”
“夹心的吧,我看你倒像个夹心的,你家的公子,平时也不曾亏待于你,”
我望了望她,又将未完的话,继续接下去:“你却胳膊往外拐,糟蹋起主子辛苦挣得银子来。你倒是与我说一说,该不该让你面壁思过,严加惩戒一番呢!”
“嘻嘻,我说错了,我们家的公子,处处为他人着想,是最心善不过了,我能跟上这么好的主子,想必前世积了不少的福气,”
她舔了舔唇,眉眼弯到了一起:“就像……就像卢家的……公子……”
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欲说还休,看起来十分焦愁。
“有话就说,”
我抬了抬头,盯着她瞅了瞅。见她要说不说,心里登时揪了又揪。
“不要憋坏自己,”
我垂下眼皮,平淡地补了句。
“公子,他们……这样地选择……真的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目光飘远,那一日仿佛昨天。
陆子安跪地不起,以命相要逼得画妖退出去。
他垂下脑袋,背挺得直直的。
“妻之错,夫之过,内子只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还请诸位放她离去,有什么责难我为她承担,”
“呵,手无缚鸡之力,陆公子莫不是眼睛瞎了去,”祝秋篱怒喝,她的身子气得抖抖的。
熟悉的面孔,却有着陌生的眼神。这具有一些,瘦弱的躯壳,里面早就换了人了。
他死了。
卢子安死了。
是她将他害死的。
眼前这人已经不是,她见过的卢子安了。
一行清泪滑落眼角。
还有他们……
是他们……凭什么要他活着……
她面色苍白地,提着长剑刺去。
“祝姑娘住手,”
素娘冲上前去,不假思索地将陆子安护在身后。
“祝姑娘坐下吧,不如喝杯茶,听我讲个故事吧!”
我打着岔,慢悠悠地说道。
那天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有些十分寡淡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姐,她出生在富贵的人家里。上有爹爹娘亲宠着,下有兄长弟弟护着。她每天泡在蜜罐里,顺风顺水地长大。
可是爹娘,瞧着她越长越大,心里却越来越愁了。这么好的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再这般得顽皮,没个像样的规矩,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去。
于是,这姑娘的爹娘,彻夜商量了一番。一致决定,重金给她求来请了最好的先生。
一定要让她,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才艺。这样才不会,被别人看了笑话去。
这时刚好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师。偶然间来到此地,便揭了告示前去府里应聘。
寥寥几笔,就将主家喜得,当场患出闺中小女,按着她去行拜师礼。
这二人朝夕相对,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冬季。
小姐越长越好看,才艺也在城中广传。她变得越来越娴静,行走间好似若柳扶风。
可是,她的笑容越来少了,心事也越来越多了。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叹着气。作画时,注意力也总是不能聚集。
她的先生,总是板着脸,什么也不说地朝得看。
看得她,越来越心虚,脑袋都快埋进了地里。直以为,他看破了,自己的小秘密。
每天患得患失,饭也吃不下去,人也跟着瘦了不少。一张婴儿肥的小脸,硬生生得变成了,巴掌大的瓜子脸。
爹娘总是苦心劝道,劝她不要为了好看身体也不要了。又捉摸着自家的姑娘,怕是少女怀春了。
于是,四处张罗,不再拒绝上门求娶的儿男。左挑右选,又经过多方的打探。终于敲定了一位,门当户对还有着好品端的儿男。
次年三月,十里红妆,小姐的婚礼隆重又漂亮。
那个人没有来。
她转身进了花轿。
身后是父母,又喜又泣的脸。
有些事知道,争如不知道。
画家在小姐出嫁后离去。
他在收起的画作里。
看到了她的小字。
不知何时,题上的小字:君不知女思,悦君君不知。
后来,他总是坐在塘边看青蛙。
三年之后,他画了此生唯一的人物画。
百年之后,他化为尘土。
那幅画,却在他的相思里,生了灵智。
于是他活了,却杀死了,与来世的她,真心相爱的自己。
画师自愿放弃自己。
只为来世与她,重得一个圆满。
可是,凡人哪经得起,两次换魂呢?
最终的结果,不过是,祝秋篱自愿结契,换卢子安重返凡间。陆九安魂归黄泉,画妖自刎随他而去。
这场戏,终究草草地结尾。
世上岂有圆满?
相见争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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