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流水。”
明州抬头看着那块半旧不新的牌匾,“这名字倒是不错。”
瞧着荣华只是瞄了一眼就越过他已经进去了,明州只得转身对着车夫说:“你先去大堂要上碗茶水解解渴再等着,账记在我上面就好。”
明州见着茶楼虽小,人也不多,但看来此都是读书人,便也知道恐怕一碗散茶这车夫也未必愿意花这钱。这般想着,明州叹了口气,如今大邺说是繁盛也仅限于那些富贵人家,百姓却是勉强过日。
荣华没有听到脚步声,回头就见明州站在门口久久不进来,大堂已经有人朝那边看去了。
荣华唤了声,“明州。”
明州回首,此时大堂的人才见明州真颜,皆叹风华清荣。
明州弯了弯唇,连忙跟了上去。
还是那间小隔间,一张矮矮的小木几,篆刻着土地捧桃,丛山竹林,磨的光滑,看上去这小木几年头不少。
小二迎了上来,笑嘻嘻地唱道:“几位客官诶!要点什么时候的茶?又是什么地方的茶?”
明州微微一偏头,“你这又有什么时候的茶?又有什么地方的茶?”
“客官问的对咧!我们这里地方小却是囊括大邺各地的好茶,您若喜欢淡的,小店这有清明时节的新茶,取的是茶叶芽尖上最嫩最翠的那处,摘的时候还带有水露呢!那滚水一烫便是一盏茶了,品上一口,神清气爽。”
“那么就来些新茶吧。”
“好勒!”
小二一甩大毛巾,拎着长嘴壶浇了两杯茶沫,“客官先用着,”然后冲着楼下大堂吆喝:“清明时节雨纷纷,两盏新茶诶!”
不一会茶就上来了,不冷不烫,水温恰好,一嫩绿的芽尖浮在上头,滤净了茶叶茶芽,淡绿泛黄的茶水配着那点微微打旋的嫩芽怡人得很。
荣华端起茶盏,朝着明州点头,笼起宽袖挡着抿了一口,不错,茶淡微香,倒是让人舒畅。
明州也是抿了口便放下了,笑着赞:“淡得清,不觉索然无味,衬的上姑娘的光顾。”
明州招来小二,“可否替我包上两两这茶芽?”
“客官客气了,小的这就去包好。”
“嗯,不知这里可有铁观音。”铁观音适合点茶。
“有的。”
小二跑了下去,很快抱着瓦子上来了,“客官。”
明州已经开始烧水了,他接过瓦子揭开看了看,抬头谢了小二。
“客官客气。”
水开了,明州瞧着气泡翻腾,计算着时辰,磨着茶叶,顺着方向细细地研磨,头微微低着,指尖搭在杵上衬得更加白净。
荣华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明州终于取了沸水,趁着还在沸腾的时候,缓缓浇入茶盏里,一手执着茶筅不急不慢地打着圈,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又放下,待水沸腾得差不多了,又取了来搅拌。手上动作不停,不见着累,一共取了九趟水才住了手,这时茶盏升起膏状的白沫。
荣华笑了,“吃明州这盏茶可是难啊!”
荣华一眼就看出对方点茶技艺远远胜于她,这九沸水取得恰到好处,恐怕她再练上几年也没有办法如此分毫不差,更别说一番动作下来洒脱自然,行云流水,仿若抬手那般轻松容易。更别论那打茶的功夫,一转一绕之间,茶水交融,太猛,茶浓了,太轻,又乏味了,这力度把握得尤为地妙。
明州将茶递给荣华,荣华接过茶盏,低下头呷了口,满口清香溢开,荣华眼露赞扬,哪怕她再不服气也不得不说这眀二公子生来就适合这些文人雅趣。
荣华不由得想起以前在宫中学习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些宫中的教习最后的评价都是个好。也是,教习都说她学得快,天分极佳,一开始都是把她夸得上天了,可是最后她就毫无进步了,无论下多少功夫也只是这样。母后父皇问起,教习也只能说是好。可是好却不是最好,她通了却不精通,偏偏卡在那条鸿沟上,过了可以于此自视甚高也无话可说,世人也不得不承认于此造诣,过不了只能说是好,可谓是称不上大师。教习们失望至极,原以为能教出个名扬天下的公主来,最后虽是勉强说的上的才女,却还是反差太大,不免失望。
有位教习如是这样说:“殿下聪颖过人,却是从不过心,白白浪费了。”
荣华觉得自己已经用心了,可是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这眀二公子的名头却也经常出现在荣华耳边,因为那些教习念完她后,还会与她说上句:“明家的二公子也像殿下这般聪颖,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奴现在可担不起二公子那声先生了,惭愧惭愧。”说完,还颇为惋惜地看着荣华,如此一颗好苗子却半路蔫了。
那时荣华对明州可是印象极差,想来谁也不喜欢有人一头压着自己。
而且,果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种人就是让人讨厌!
荣华将茶盏放下,“二公子珠玉在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明州看着荣华脸色忽的凉了下来,想了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这位殿下。想来任明州想破脑子也想不出自己在很久以前就得罪了荣华,还是因为自己太好遭了荣华这小心眼的的妒忌,还是通过几位教习的口中默默地将人得罪得深深的。真是冤枉!
明州是幼时作为皇子伴读认识的荣华,但是那时候荣华经常缺席,很少到王谢燕堂听先生授业,就算有时来了也是一言不发。再后来她就再也不来了。明贞帝也任荣华闹腾,一时这位嫡公主恩宠无边。
明州想着笑着招来小二要了把瑶琴,指尖一拨,铮铮响。他微微偏头问荣华:“姑娘要听什么?”
荣华一怔,而后坐直身子,双手伏膝,“冬日将至,不知一曲盼春春来可否?”
明州想了想,指尖慢慢在琴面滑动,铮声一起,仿若春暖花开时驱尽冬寒。
琴声一直传到楼下,大堂自视甚高的读书人皆惊呼:何人奏曲?不作多想,便为之心动,深觉春风拂面。
一曲终,荣华双手放开,那处衣物俨然皱了。
荣华笑着抚掌,“景弘大善。”
“殿下欢喜即善。”
荣华不知作何谈,她真真越发不喜明州。她起身让明州让步,坐了下来,手平放在琴面上,“一曲赠景弘。”
明州坐下靠在靠枕上,看着荣华,怎么觉得荣华不甚对劲。
他黑亮的发丝散落在靠枕上,荣华一瞥便悠悠收回了眼,罪过罪过。
明州端着茶盏放在掌心看着荣华。荣华微微倾身,琴声倾泻而出。
明州惊诧,琴声铿锵粗犷,音调越弹越高,明州看着荣华手上动作愈发地快了起来。
铮的一声,弦断了。
荣华收手,转头对着明州缓缓一笑,“是我失态了。”
楼下的人已经晕了,怎么刚才还是春和景明,这会儿便是杀机骤起。
明州觉得心下一跳,他像是怔住了,不作反应。
荣华皱眉,起身走到明州面前,微微弯腰,“二公子?二公子?”这人该不会被吓傻了吧?
不料明州一把抓住荣华的肩,双眼炯炯地看着荣华,“殿下琴音摄人,不知有幸再倾听一曲?以圆今日断弦之憾。”
荣华拂开明州的手,伸直腰退后几步,敷衍道:“自是能的,二公子想听不若回京后再言。”
明州站了起来,因着两人不过几步距离,荣华还需微微仰首才可。这令荣华不悦地退了好几步。
“殿下喜欢这种曲风?”
荣华扯了扯脸皮,“说不上喜欢,会弹便弹罢了。”
明州看着荣华冷淡的背影,接过小二包好的茶叶,一个小小的纸包,明州笑着道了谢。又问那瑶琴的赔价,付了银子,顺带带走了瑶琴。
荣华带着帷幕下楼的时候感觉不少人看向她,想着可能是明州调琴时引起的,又想到恐怕在上京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对明州的追捧更甚。
荣华想着走得更快了。
明州抱着瑶琴下来时,大堂声音不断:
“肯定是这位公子了,你看他手上那把琴。”
“此等琴艺让吾等惭愧不已。”……
明州没有什么感觉,直径上了马车。端坐在上面的荣华看着那把瑶琴问:“劣木而制,工艺粗滥,你还带回来做什么?”
“殿下用过的自是不可任人丢弃。”
说着真好听,可是她还是……好喜欢听!
荣华看着明州对她笑了笑,顿时觉得这个明州简直了,待人接物温雅细致真真让人无法讨厌。
“殿下?”
荣华侧过脸垂着,手扣在衣袖上,“你有心了。”
“二公子还是唤姑娘稳妥点。”
“是。”
一时静默。
荣华拉起竹帘,看着车外热闹非凡,忽然转头问明州:“你有没有一人上街过?”
明州虽不知道这话的意思,还是老实地回答:“有过。”
“那是怎样的感觉?”
“如殿下说过的,太吵太闹了。”
明州想起来时荣华的埋怨,笑了笑。
“然后呢?”
“很安定。”
“安定?”
“嗯。”
荣华又转眼看向街上,然后笑着说:“那很好。”
“殿下所言正是,百姓只需要安定便心满意足。”
荣华放下竹帘,车厢顿时一暗,明州看不清荣华的脸,只听到她说:“光太刺眼了,我想歇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