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大殿,只余女子的呜咽,淅淅沥沥,捏住了众人的咽喉。没有谁想要去打断一个在世道中踽踽前行又不得不背负着罪恶,负疚却又一步步滑入不可救赎的深渊的人在这一刻如同拿着一把滴血的刀将胸腔中那颗早已糜烂腐臭的心剜出一般的剖白。
“我是眼睁睁的看着宁才人上妆,换衣裳,抽出白绫,扔在梁上,踩着凳子,将脖子递了进去,然后踹到凳子…她就在香风里打着转,裙子稍微有一些飘。”
红蕊的瞳孔在放大,里面装着不解与恍惚,“我以为她叫我是做什么,我以为她终于发现了,我以为她会因为即将受皇上宠幸要威胁我捂住我的嘴,或者寻些理由打杀了我,可是,她没有…”
红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整个人陷进了回忆。
夕阳西下,尚未燃灯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淡薄,挣扎在远天尽头的落日,流下最后一丝余晖,从绘着红梅雪的窗棂中悄然踏入,晚霞妖冶如血,盘旋在落日之下,缭绕在窗前软榻青石小桌的棋盘上。
仿佛入了画的女子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她浅然一笑,继续拾起梳妆桌上的青黛描画着弯如柳叶的秀眉,不期然地开口:“我不怪你。”
她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愣了神,那女子便又轻启了朱唇:“我不怪你。”
她听清了,却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在心中开了一朵恶毒的花,都曾伏身在那个混蛋身下,凭什么这个女人还要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清贵的模样?这个被破了身子的女人才应该羞愧,才应该惊慌。这些大家族教养出来的贵女在经历了这种事情之后不是应该以死明志、悬梁自尽才能算是不辜负家族的培养,和纯白的名节吗?这个女人还扑了粉,描了眉,染了唇,精心的准备着迎接皇上的宠幸,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着,凭什么说原谅了她?
她甚至在心中暗暗的想,若是将这个女人早已不洁的事情告诉皇上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她不敢,她家里还有一个妹妹,那么乖巧。她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她奉献了自己,为了自己残破不堪的家,更是为了自己温柔娴静的妹妹。
“我不需要。”她也模仿着那个女人的姿态为自己披上了一副清高的面具。
“我知道。但你终究会需要的。”宁渺渺这一刻的神情与她的名字相得益彰,飘渺,不似人间应有之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终于撕开了画皮,露出了满脸的狰狞。
宁渺渺只是笑着,并不言语,就这么看着她。
她甚至从宁渺渺的眼里看到一抹温柔。可这温柔来时却不是时候,看在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碍眼的怜悯。
“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你又有多么高贵?你都不干净了,今晚过后皇上就会明白你并非处子,你也就走到头了。”她想着宁渺渺今晚过后的下场,想笑,想大笑,可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分毫应有的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着将到来的一切,心中突然泛起了兔死狐悲的伤感。
宁渺渺神情淡淡的,只是嘴角微挑依旧留着一丝笑意,温暖,飘忽不定。
“你看,这白绫纤尘不染,你可以提笔挥墨,促就一幅深深浅浅的水墨佳画,也可以浸水湿淋,用以去除桌椅板凳上的浮灰微尘。端看你如何选择。红蕊,我的路,我终归会走出去,可你,这个选择早晚都要做的。”宁渺渺透着她用了好些时候细细描摹出的红梅映雪看向外面的景,眼神是红蕊看不懂的无奈与眷恋。
“红蕊,帮我个忙吧。出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也要让任何人进来。”
红蕊觉得看不懂这个女人,不过,她也并不打算在一个女人身上费这些心思。
“谢谢。”宁渺渺低声道谢,听到门开的声音。
门没有关,在红蕊踏出门的最后一步忽然就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三尺白绫飞上梁头又飘然而下,一双素手执飞,将两头的结勒紧,优美的脖颈前倾,将挽起的秀发送入其中连着精巧的五官。
在板凳被蹬倒的瞬间红蕊伸手捂住了张大的嘴,眼睁睁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双眉紧蹙。
明明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可红蕊就是莫名的从宁渺渺的神情中看出了安宁与淡然,就像这一切都是她所求。
求仁得仁,原本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那你黄昏时候说的那些都是信口胡说?”
“回皇上,宁才人确实与聂侍卫私下见过面,不过,绝无私相授受之事。真正祸乱宫闱的是方得,奴才愿当面与他对质。”“咚”的一声,红蕊以头抢地,几缕发丝散下遮了她脸上的神色。
“红蕊,你可知道欺君之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你可要想清楚,切莫因不轨之人的胁迫酿成大祸。”方宝宝终究是忍不住了,若是牵扯出了方得,那自己所做的一切便毫无意义不说,方家也会遭受到致命的打击,势必会牵连到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再说便是你想反咬一口,欺君在前,谁又能知道你如今说的这些是不是受人胁迫故意栽赃陷害!”
“呵…抄家灭族…”红蕊抬起头,殷红的血从额头流下,“滴答滴答”落在了养心殿的地板上,沉闷的砸在人的心头,“褒妃娘娘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我那窝囊的爹惨死街头,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我弟弟被人打残扔在乱葬岗上与尸首混在一起,活活被饿死,我妹妹…”红蕊死死的盯着方宝宝,额头上的血流进眼睛又流出来,挂在眼睑,倒像是眼泪流干之后的血泪,悲切欲绝,而眼底是满满的化不开的怨恨,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子,红蕊的视线早已将方宝宝的身上射出了无数个窟窿,“我妹妹被那些禽兽当街侮辱,求死不得,又被卖入最下等的勾栏中任人羞辱…呵…这些事情褒妃娘娘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吗?”
“你家里的事,本宫如何会清楚?本宫看你是想借着家事为自己开罪罢了!”方宝宝皱了皱眉,不以为意,别说自己不知道,便是真的杀了这么几个下贱的人,又有何不可?
“褒妃娘娘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先问一下这宫女出不得宫,家中事情是如何得知吗,为何褒妃娘娘丝毫不怀疑事情有假?”季映雪默默地看了好一阵,似是无意间脱口而出一个问题。
“淑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贱婢而已,难不成我还要去探查她的家境底细?”方宝宝并非愚钝之人,只是从未将一个小小的宫女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会为她花费心思,可是淑妃的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了不对,淑妃这话貌似平常,实际上却是将红蕊一家所有的遭遇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若是不清理干净这一点,在被有心人挑拨,联想之前红蕊欺君为方得开脱的事情,这事情怕是没有这么好解决了。
“褒妃妹妹你想多了,我就是这么随口一问,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淑妃的语气温温柔柔,真正的一番大家淑女的行事模样。
“淑妃姐姐还是小心点说话比较好,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必定会以为淑妃姐姐怀疑这事情与我有关,到时候传扬出去,必定会有人说我们后宫嫔妃不睦,平白为皇上填了堵,岂不是罪过?”方宝宝说完这席话转身便对着红蕊一顿斥责,“你这贱婢,若事情所言非实,本宫定要将人把你送到慎刑司,让你尝尝污蔑主子的下场。”
红蕊并不答话,只是一个劲的朝着皇上磕头,原本就没有止住的血的额头如今更是血肉模糊,可见红蕊对自己一点都没有留情,又或许是在发泄满心的怨恨。
“太子,认识你带上来的,这宫女家里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了。朕问你,这宫女所说是否属实?”
晟睿抓住了墨晨枫眼底一闪而过嗜血的光,皇上这是故意将刀递到了墨钰的手中。
“回皇上,儿臣只是听闻这宫女是唯一知晓宁才人与侍卫私下见面一事,故而将其带了上来,其他事情,儿臣未有时间查明。”
“也是,你从离开难民营到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如何会有时间查明真相,知道这些事。倒是朕疏忽了。”
“皇兄,这些事臣弟倒是略有耳闻。据说是一个贫家少年赌尽了自己所有家当,连带着将自己的妹妹也卖了出去,可真到人家赌场的人讨上门去了,却不认账,说是认识大人物,要赌坊的人等等。结果,等来等去,大人物不知所踪,那少年也说不出大人物的名字,便被人打了一个残废,扔到了乱葬岗。赌坊的人本来是想将他妹子卖进醉红楼,正好他爹回来,听邻里街坊说了经过,急忙忙去拦人,赌坊自然不会放,两厢人说着便动起手来,不知是谁一时失手竟将那老汉活活打死了。出了人命,众人惊慌一阵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少年输掉的银子足够买了他们的命,便是到了官府也不会有什么例外。可谁都没想到那女孩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性子却烈,见到自己爹惨死街头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胡乱挥了几下,想要震慑那赌坊的人。”
晟睿一声叹息,“可惜了小姑娘,涉世未深,这赌坊的护院又岂是一把匕首便能吓住的?那赌坊护院中的一人喝了些酒,在他们将那小姑娘擒住的时候,便撕烂了她的衣裳,趁着酒意…唉…其实若是进了醉红楼倒也不会太过艰难,只可惜…造化弄人。”
红蕊听着晟睿说出整个事情的经过却再也没有了什么过激的反应,就那么看着方宝宝,眼神中的怨恨在烧灼着,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方宝宝、将所有害了她家的人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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