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很少有能确定下来的，自己真正觉得很欢喜的时间。除去当年被领养的那一刻之外，大概就是现在。他从学校里拿着S大的通知书，开心的有点颤抖，虽然他还维持着面色的平静。
如果没有院长妈妈，大概他初中都不会读完。
他小心的把通知书放回纸袋里抱在胸前，未来已有确定的踏实感让他觉得格外开心。
“张哲哥！”他身后追上来个风风火火的少年，篮球服歪歪扭扭的套在身上。
“王洋。”是他‘爸妈’的孩子。张哲露出笑脸转过身。
“哥，你考上S大了？”王洋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张哲却并没有看出来，表情兴奋开心的回答。
“嗯。”他点点头，还是掩饰不住眼里的兴奋：“我明天要出去找工作，上学之后也要去申请助学贷款才可以。”
王洋闷闷的哦了一声，并不开心，也不是很激动。
“你有心事？”张哲终于察觉到了他的低落。
“我考上了重点，可是学费太贵了，妈妈希望我去读普通公立。”
张哲没说话，他不觉得自己在这上面可能有什么帮助。
“哥，你帮我去求求情可不可以？”
一个小时之后，张哲出现在了王洋家的门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但是已经来了，总归该试一试。
一如以往，妈妈看见张哲来了并没有显得很开心，也一样似乎并不讨厌。
倒是张哲怀着心事，有点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他不想开口，张哲甚至都不知道开口改叫妈妈还是叫阿姨。
“你来干什么？”王茜代替妈妈冷冷的问出口。
她毫无礼貌和冷淡的态度并没有被妈妈责备；其实也从来没有被责备过。虽然每次都要体会一次，可是这次因为有事要说，张哲却无端觉得寒冷，他心里的预感很不好，大脑在拼命叫着让他拔腿就跑，可是作为最高器官的大脑仿佛失去了对双腿的控制权，任凭它喊破喉咙，也不肯配合。
“王。。王洋。。为。。为什么。。不能去。。读那个好的高中。。。”张哲声音很小，肩膀不自觉地缩起来。刚刚发育好的身体高挑细长，还带着青春期的青涩，瘦弱的仿佛不堪一击。
‘妈妈’没有说话，直接给了王洋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吓得张哲跟着抖了一下。
“我早就说过了，家里没钱供你读私立，你在公立学校一样学习。你找谁说有什么用？！”她撕心裂肺的朝着王洋吼叫，张哲有点于心不忍。他走上去拉住了她的胳膊，可是却石化在了原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是该叫阿姨，还是要叫妈妈。
见张哲不说话，她也给了他一巴掌。巨大的惯性让张哲侧过头，脸上清晰的手指印瞬间发了红。
“你干什么？我打我儿子，你有意见要发表？！”放弃了王洋，她把目标换成了张哲。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私立其实更好一点。。。”
张哲嘴笨，关键时刻却说不出好到哪里了。
“我都说了，供不起私立。一个私立的学费就够他们两个在公立学校读完书了。我家只有他爸爸赚钱，哪能供的了那么多孩子。别人家都是老大和爸爸一起供下面的孩子读书，难道你要跟爸爸一起供他们？”
她说的话是带着讽刺的。张哲知道。但是张哲想的却不是她语气对不对，而是她的内容。
她的确对张哲冷眉冷眼，但是好歹现在张哲来这里还能在桌上吃口饭。她心情好时候也总是说和张哲是一家人，也总是说以后希望一家人在一起。那这么算张哲是不是就算家里的老大了？
“你如果供王洋就去读私立好了，我家是没钱供的。”她的的语气愈发讽刺，带着胸有成竹的蔑视。张哲每次来都缩手缩脚，一副讨好一样的贱人模样，她早就烦透了。奈何孩子的爸爸总是提醒她他们对张哲是遗弃罪，抓到会坐牢的。为了避免张哲的主动揭发，维持和平才是燃眉之急。
“我。。。”张哲又开始吞吞吐吐。王洋成绩那么好，以后的顶尖学校一定是随便挑的，私立才能给他更好地学习环境，真的丢去公立学校，他的逆反心理会不会让他放弃，都并不好说。既然是这家的大哥，那似乎理应分摊一点吧。
“我。。我来供”说出这句话之后张哲竟然莫名轻松了。尘埃落定毫无悬念的轻松感。刚进来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现在预感成真了，竟然轻松了。
他还在读书，学校并没有宿舍给他住。迫于无奈，张哲还住在孤儿院里。不一样的是现在他睡在院长的值班室里。他太大了，其实完全不应该继续住在这里了。
他觉得他今天做了件错事，可是又不想承认他不该答应供王洋读书。懊悔充斥着大脑和他的心，他只好掩饰住压抑的神色，别被人发现。
园长妈妈正坐在办公室里工作，他尽力不弄出声响，小心的准备取点东西就走。
“张哲回来啦”院长妈妈看起来很开心，笑眯眯的抬起头看向张哲，伸出手比了比：“快把录取通知书给我看看，一转眼，我们张哲都要读大学了。”
提起通知书，张哲又想到了王洋的事情。他把通知书递给她，想转身出去走走。
院长妈妈沉浸在张哲被录取的喜悦里，并没有察觉他的不对。
一转眼，开学的日子到了。张哲凭着自己长的还算不赖的外貌，在五星酒店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工作。很累，有时候还要加班，但是赚的还可以，这样一暑假下来，差不多就可以攒够自己和王洋的学费了。他干的很辛苦，但是很积极。
马上就要开学了，好像所有的苦日子都结束了一样。张哲拖着手里的盘子，手上白色的餐布打着圈，把本来就很白的盘子擦的更白了。
“张哲！”
是领班的声音。张哲放下盘子快速跑了过去。这个领班很小气，经常生气，张哲可不想无缘无故惹到他，不想被莫名其妙地扣工资。
“那边的客人要帮提下东西，你去。”
张哲应承下来快速跑了过去，按照客人的指示提起了行李。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压的张哲快直不起腰了。趁没有人看，他小心的把箱子放在地上，一点点往前拖。
‘咣！’
没注意，箱子的一面直接撞在了桌角上。他伸手摸了摸，似乎没什么大碍。张哲放下箱子转身走出去回到了工作岗位。刚擦了两个盘子，耳边传来一声大喊。
“张哲！”领班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语气里怒气冲冲，好像要把他撕碎一样。他赶紧跑了过去。
领班手里拿着个外壳上带着伤的电脑，怒气冲冲的指着他：“你刚刚有没有撞到顾客的东西？！”
他想说没有，刚要开口却回忆起了箱子装在桌角上的那一下，难道。。。
张哲恐惧的不敢说话。不管撞坏了什么，他都赔不起。
“这个月的工资你不用要了！顾客的电脑被你撞坏了！”
张哲想否定他的话，可是东西的确是他撞坏的。外壳上那个楔形的伤疤看起来就像那面桌子的桌角。弄坏了是该赔钱，可是赔了钱，他的学费就没了。
他却没有说话，连句不要都没说出口。他不会求人，内心的那一点小小的高傲和自尊在掌控天地，让他没办法低三下四去讨饶。
开学前一天，他看着手里的工资，才意识到他和王洋只能有一个人去完成梦想了。
他开始后悔，责备自己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硬气的直起腰杆。低三下四总比失去梦想要强。
第二天一早，院长妈妈开心的走进来。
“走了张哲，我送你去报道！”她掩饰不住兴奋，眼角上细细的小鱼尾纹勾勒成了花。S大，张哲可是考上了全国都数一数二的大学。
看着兴奋的她，张哲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挣脱开她的手腕，走回去拿起了工作服。不读书就要去上班，他也应该从孤儿院离开了。
“张哲？”他反常的举动让她意外。
“我不去读书了。”张哲闷声回答。
院长大惊失色。
“你这个死小孩！你胡说什么？！s大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怎么能放弃这次机会？！”她走上前拉住张哲的手臂往外拖他，可是娇小的她哪里是张哲的对手。
“我说我不去了！”他甩开院长的手，倔强的拿起工作服准备出门。
“张哲！你给我站住！”园长妈妈也发了火，她从没这么喊过张哲，这是第一次。“你的学费呢？！我前几天看见你把钱放在了我办公桌里我腾空给你的抽屉里，今早员工说王洋来了。你的学费呢？！”
张哲假装没听见，继续朝前走去。
“张哲！！张哲！！”她跑上前拖住张哲的手臂不让他走：“我问你钱呢！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学费给王家的人了？他们拿你当成什么了？你为什么非要和他们家人来往？！你这个死小孩，你知不知道你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够了！”张哲大声打断了她的话：“他们说不定会是我的亲人！”
“他们才不会是你的亲人！”
“是你说的！你说弟弟妹妹长大了他们就会接我回去的！可是我现在还是住在这里！是你说的！”
张哲甩开她跑了出去。留下了院长一个人呆立在原地。不是她说的，可是是她引导张哲这么想的。如果早知道有这天，她当时会直接否定他的猜想和一厢情愿的。
她觉得身体有点不听使唤，眼前笔直的走廊好像开始变成了天堑。办公室的门大开，可是她觉得自己似乎根本走不过去。她手掌扶着墙，想一点点蹭进去。
刚换上了工作服不长时间，同事就跑过来让他听电话。张哲接过话筒之后只记得一句喂，其余的全都听不见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正站在医院里。院长妈妈躺在床上，脸上插满了管子。张轩跪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张辕哭的声嘶力竭，好像被绑在案板上刚捅了一刀的猪。仰着头扯着脖子尽力在放大自己的声音。张哲看见院长妈妈的眼神飘向了他，可是他还是看不懂，还是那么复杂，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急性脑出血，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出血量已经沁满了颅腔，根本不会说话了。开颅手术只有两个结果，植物人或者直接死在手术台上。张轩选择让母亲体面的离开。
张哲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心脏和喉咙好像都被木塞子堵上了，根本无法喘息。
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走了。只是他那时候还对王家抱着希望。
“嗯～～”
耳边传来轻轻哼声，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在。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半，他要去北方出差几天。张轩为了省钱给他定了红眼航班的经济舱，还是最便宜的。代价是他现在连腿都伸不直。邻座的女生眉毛浓密，睫毛乌黑。不施粉黛的脸上大眼睛并不精神，带着睡眠不足的疲惫。
十分钟前，张哲刚做到座位上，她就一只在睡觉。她的眉毛好像修剪之后没有定期巩固，已经长出了小毛茬，凌乱又带着懒散和随意。似乎她就是故意这么做的。是不是就是她的眉毛，才让张哲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张轩的妈妈也曾经做过么？他不记得了。张哲接过早餐递给她。
她没接，却一点点抬起头，目光停留在张哲的脸上，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咳！”张哲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她吓了一跳，就赶紧到了歉。慌张的神色里透着可爱。尴尬的接过面包狼吞虎咽，噎得有时候不自觉要抬一下头，才能把面包咽下去。
张哲漏出了有点不容易察觉的笑脸，思绪又回到了他回到孤儿院的那天，院长妈妈端着盘子把饭菜放在他面前。饿了两天的张哲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吃的，时不时抬起头让噎在了喉咙里的食物顺下去。
他小心的用余光撇着女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第一句话。直到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面包你不吃的话，能给我么？”
真的属于你的人，即使你原地不动，她也会阴差阳错的朝你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