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贵妃过去一看,带头的人,正是早夭的八皇子的生母琪妃,俩人之间原本就不算很对付,此刻冷冷一笑,直接说:“有日子没见你了,听说是前些时候得了场不小的病。怎么,病刚好,就过来和人嘀嘀咕咕?”
琪妃生得面容姣好,加之性格爽利,从前也得了不少皇帝的宠爱,就是把孩子的死怪在恪嫔身上那阵子折腾得厉害,失宠了许久。
好在这进宫的女子就没有傻子,琪妃受家人点拨,自个儿也渐渐琢磨出味儿来,知道恪嫔没有那样的本事,或许还是瑛贵妃在里头挑拨离间,便将自己的一腔怨念,全移到了长福宫那儿。
这会儿她终于得见讨厌的人遭冷落,高兴还来不及,直接顶了回去,“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深宫日子长,姐妹凑在一处聊几句,也是打发打发寂寞。怎么,这就惹来贵妃娘娘不高兴了?”她拿着帕子,捂着嘴轻笑,“臣妾忘了,长福宫里的日子,是春宵苦短,贵妃娘娘哪有空和咱们说闲话。”
瑛贵妃听出讥讽,刀子似的目光刮过对方的面庞,“琪妃,你本来是安安静静养病,却不想把嘴巴舌头养灵活了,但是宫中女子,讲究个谨言慎行,舌头太灵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不,好些宫人和妃嫔都听见你胡言乱语,散播谣言,本宫今日不罚你,都不能正宫中风气!”
琪妃“哟”了声,道:“贵妃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风,臣妾等人不过是在这里赏赏花,就被按上了这样大的罪名,请问贵妃娘娘,臣妾说了什么谣言吗?臣妾又敲锣打鼓地去散播了吗?您这罚,真是罚得好没道理。”
瑛贵妃不和她废话,一挥手,就有太监上去按住她,琪妃哪能服气,昂着头说:“您不讲出个道理来,谁能服气?!”
“好,你要讲道理,本宫就和你讲讲。”瑛贵妃在乎旁人的目光,见一旁低位份的妃嫔确实满脸不服,笃定了要分辨一二。
“你说本宫对未央宫居心叵测,在场所有人都是亲耳听见,这不就是谣言?众人皆知,慈康皇后在世时,本宫打理后宫夙兴夜寐,就为了为慈康皇后分忧。你打量本宫不敢重复你说过的话,却不想长福宫向来行的直坐的正,那些无稽之谈,本宫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过是一笑而过,还真不怕什么。”
琪妃已经被按着跪在地上,仍然要顶回去,“臣妾不过是听了别人说这种话,觉得有趣罢了,臣妾也觉得那是无稽之谈,正要让几位妹妹别跟着胡说,怎么到贵妃娘娘这里,臣妾就变得这么坏心眼了。要臣妾说,您不过是贵妃,连皇贵妃都还没挣上呢,就这样随意处罚皇上的后宫,您是不是有点自视甚高了!”
瑛贵妃怒极反笑,“是本宫自视甚高,还是你以下犯上?本宫是皇上亲赐权理六宫,容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您不过是借着慈康皇后身体不好又已经薨逝,才能权理六宫,却不想想若没有她,您怕是连权柄的影子都摸不着。臣妾也劝您多看看慈康皇后这样正经的中宫,是如何宽以待人的,她可是皇上的发妻,是母仪天下的人,都温和地对待臣妾等人。唯有您,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当就是好多年。”
琪妃当年就是能为了八皇子夭折把宫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人,如今年纪渐长,又再没有什么挫折,泼辣的脾性愈发收不住,旁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旁人不敢得罪的人,她仗着入宫后自己的命只属于皇帝,也敢得罪。
瑛贵妃指着她,直接就说:“掌嘴,给本宫掌她的嘴,直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为止!”
小太监听话惯了,也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人,应了一声,就上前去真要打。
琪妃挣扎着,又骂自己的奴才宫女,“你们是木头人不成,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打?!”
那些人迟疑了一下,终究赶了上来,两厢撕扯在一处,闹得很不好看,其他位份低的妃嫔,唯恐引火上身,只躲在一旁不做声。
宫里面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瑛贵妃不知是不是压抑得太久,一时昏了头,竟然把最看重的“体面”和“尊重”丢到脑后,只还记得不能亲自动手罢了。
偏也就是这时候,一声“皇上驾到”,让所有人脑子都瞬间清醒。
瑛贵妃心中蓦地一慌,那是从前没有过的,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走过来,她一时竟不知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在皇帝面前不拘礼数。
皇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众人行大礼,也不叫起,只问:“远远地就听见你们在争吵,吵什么呢?”
瑛贵妃见自己似乎并无殊荣,只得福了福身,“皇上容禀,是琪妃不懂规矩,臣妾在教训她。”
皇帝有阵子没见瑛贵妃,确实是故意冷落,到底折了荣欢和裴妙晴两条人命,他碰上了难免不自在,此刻听到她说话,才终于抬眼望过去。
不得不说,有日子没见,瑛贵妃老了些许,或许在过往的年岁里,她也是这么渐渐衰老的的,但从前常常见面,那些变化分散在每一天里,就不甚明显,终究比不上骤然相见的触动。
皇帝看着她眼角不论怎么用脂粉都无法遮掩的细纹,忽然就摸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为了她,伤了发妻,和发妻的儿孙们。
只不过旧情犹在,看着她一直屈膝,皇帝还是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吧,你膝盖不好。”
瑛贵妃眼窝一热,只不肯在位份低的妃嫔面前显露,低着头道:“臣妾多谢皇上惦念。”
皇帝则问:“怎么闹成这般模样?琪妃好歹也在妃位,该为年轻的妃嫔们做个榜样,如此不着调,实在是不应该。”
琪妃才不在乎那么多,直愣愣地就说:“不是臣妾不着调,是贵妃娘娘非要让人掌臣妾的嘴,臣妾好赖也是宫里这么多年的老人儿了,当着旁人的面被掌嘴,那才是真正的不着调。”
皇帝道:“想来是你又没管住自己的嘴。”
多年相处,皇帝对琪妃很了解,字字句句,仿佛也是冲着她去的,看起来在他心中,瑛贵妃一点儿错没有。
然而琪妃秉承着不论如何也要争一口气的想法,张嘴就道:“皇上,臣妾这么多年,虽然有时候爱嘀咕了些,但从来没有害人之心,这您是知道的。实在是宫里有些流言,传到了臣妾耳朵里,臣妾又瞧见贵妃娘娘不管,只好嘱咐几位妹妹不要胡乱跟着说,结果被贵妃娘娘听见了,还以为臣妾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就要撕臣妾的嘴。”
“什么流言?”皇帝问。
琪妃看着小心翼翼地瞥了瑛贵妃一眼,“贵妃娘娘要罚臣妾呢,臣妾哪里还敢说。”
皇帝沉声道:“朕看你如今放肆得很,朕问你话,你找借口推三阻四不回答,是要让朕治你欺君之罪?”
这话说得厉害,其实语气上并没有多少苛责,琪妃听得出来,刚要说话,瑛贵妃忽然道:“皇上,不如让臣妾来说吧,毕竟那些流言,都涉及臣妾。”
皇帝却摇头,“既然涉及你,不插手不插嘴,才是最好的,让琪妃说。”
瑛贵妃默然,只能退到一旁,琪妃得了准许,一张小嘴噼里啪啦,把先前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还道:“皇上您听听,这流言里,贵妃娘娘被形容得和母夜叉似的,臣妾在后宫里这么多年,知道贵妃娘娘如何尽心尽力侍奉慈康皇后,怎能容他人如此编排。”
瑛贵妃打心底一股火气腾了起来,万没想到琪妃在宫里咋咋呼呼这么久,竟也学会了能言善辩,冷冷地道:“你是在为本宫说话,还是就着流言编排本宫,自个儿心里有数。”
琪妃反唇相讥,“臣妾心里当然有数,反正臣妾的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瑛贵妃还要说什么,皇帝道:“好了,吵吵嚷嚷,真是不成个体统。琪妃的品性人人都知道,倒是贵妃,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喜欢和人起争执了。”
瑛贵妃倏然一惊,这些日子一来,她心中也郁结,竟然忘记了从前在皇帝面前是什么模样。
皇帝不喜欢过于强势的女子,慈康皇后在世时,就是因为总是和人针锋相对,而惹得他不快,而如今,自个儿竟像是一点点变成了慈康皇后那样,也开始端着身份,也开始与人争执不休了。
她酝酿了一会儿,依依福下去,语气也柔缓了许多,“皇上……六宫事务繁杂,臣妾本就有些心烦,听到宫中流言四起,觉得是臣妾的不是,心中的结无法排解,所以和琪妃争执了两句。臣妾有错。”
皇帝看她一眼,对她伸出手,瑛贵妃心中一喜,搭着皇帝的手站起身,又补一句,“请皇上恕罪,也别责怪琪妃妹妹,误会解开了,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点头,帝妃之间,好似即将回到从前的模样,然而下一刻,皇帝平静的话语,在瑛贵妃心头打起惊雷。
“六宫事务,确实是繁杂,你一个人管着,想必是很累的,这么多年,是朕疏忽了。朕觉得,和妃、恪嫔,都是比较稳重的人,你若是忙不过来,就让她们帮把手。”
“皇上!”瑛贵妃猛然抬头,像被惊着了的雀鸟。
皇帝却没有更多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温和,“怎么?你担心她们做不好?放心吧,她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有句俗语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么多年,她们看着你打理六宫事宜,多多少少也会一些,更何况当初你帮慈康皇后协理六宫时,也是慢慢学的,她们都不是笨人,想必很快也能学会。”
瑛贵妃感觉胸口闷着一股吐不出来的气,半晌才努力笑道:“是,众位妹妹都是聪明人,肯定比臣妾机灵,到时候臣妾好好地同她们说说,她们想必也愿意臣妾分忧,为皇上分忧。”
她这般顺从,皇帝总算没有继续说什么戳心的话,只道:“这些日子,朕不怎么去长福宫,但你的辛劳,朕都知道,你是后宫里如今最尊贵的人,这是不能否认的。琪妃。”
琪妃在一旁,老半天没插上话,这会儿赶紧应声,“臣妾在。”
皇帝道:“关于贵妃的流言蜚语,你想拦着,是好的,可对付流言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说不去传,今天的事,下不为例,记住了吗?往后见到贵妃,也不能再胡闹顶嘴。”
琪妃倒还知道见好就收,忙说:“皇上的话,臣妾牢牢记在心里。”
皇帝又拍了拍瑛贵妃的手背,“朕回乾明宫了。”
“恭送皇上”几个字,瑛贵妃说出来,觉得舌.尖都在犯苦,等皇帝的背影拐过那道朱红围墙,她才被清荷搀扶着站起来。
琪妃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会儿还要找补两句,“贵妃娘娘果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只这么辛苦一点,皇上就疼惜得很,往后啊,贵妃娘娘就不用那么夙兴夜寐了,反正和妃她们,都是老实忠恳又好脾气的人,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协理六宫。”
瑛贵妃看着她,冷冷地说:“就算她们都能协理六宫,也和琪妃妹妹不相干,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嘴,以免下次再惹祸。”
言罢她转身就走,气势上依然十足。
可琪妃不怕,在她身后愤愤地嘀咕,“得意什么啊,以为皇后和皇贵妃,是人人都能做的吗?”
她并不知道,其实瑛贵妃在慈康皇后过世后,就明白了,皇后和皇贵妃,真不是眼下后宫里任何一个人能肖想的。
且不说当年皇后身后的闻家,是出过大儒的书香世家,更是皇帝拉拢读书人的途径,单说皇后本身,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见大臣,见使臣,只有皇后这样的人,能够陪在皇帝身边,显露出天家富贵。
要不是之后她患了不治之症,哪里有长福宫出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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