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爷的目光现在陆淮安和江策之间溜了一圈,然后才望向裴卿卿,和蔼道,“好孩子,回到自己家,不必多礼。”接着,又将目光落在陆淮安的身上,客气问道,“这位是?”
裴卿卿侧头看了陆淮安一眼,心口发闷道,“我的一位先生,姓陆。”
“原来是陆先生,”裴老爷起身请两人坐下,又唤裴霜霜上前见礼,裴霜霜方才及笄,正是女儿家最娇俏的年纪,她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意,向裴卿卿行礼,“见过姐姐,许久不见,姐姐今日可要好好的陪我说说话。”
“那是自然,”裴卿卿应下,裴霜霜索性就在裴卿卿身边落了座,小声的问她这几年都去了哪里。
裴卿卿自然不会说真话,只说了自己在梁溪城的事情,裴霜霜又缠着她问起梁溪城的风物。
裴卿卿一面要应付裴霜霜,一面还要觑着陆淮安和江策之间的眉眼官司,两人当真是不知道掩饰,将对彼此的敌视几乎写在脸上。
裴卿卿难免觉得窒闷,便与裴霜霜道,“我为你准备了不少的添妆,里面有几件稀罕的玩意儿,可要去看看?”
裴霜霜一听,眸光倏地亮了,连连点头,“好啊!”说着,便和裴老爷和裴夫人提了一声,裴家夫妇都是和气的性子,又向来纵容裴霜霜,叮嘱了声“好好照顾你姐姐”,便让两人去了。
添妆的箱笼是放在前院的,裴卿卿出了后院,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她从素渠手中接过礼单,递给裴霜霜,裴霜霜却没有看,而是道,“礼单又什么看头,直接将箱笼打开就是了!”
裴卿卿抿嘴笑笑,帮着她一起打开箱笼,裴霜霜一看里面各式各样的首饰、摆件,顿时眉开眼笑,朝裴卿卿道,“姐姐你这么大方,来日你嫁人我可怎么还得起!”
裴卿卿宠溺的看着她,“谁要你还了,这些你喜欢就好。”
裴霜霜一面摆弄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观音,一面道,“我才不是何双流那种只进不出的貔貅,等来日姐姐成亲,我定双倍奉还!”
何双流裴卿卿也认识,她在裴家寄居的那一年见过几次,是裴霜霜的表姐,也是裴霜霜的死敌。
这边,裴卿卿听着裴霜霜念叨何双流,另一边,陆淮安和裴老爷并无多余的话说,坐了片刻便离开东厢。
出了东厢,他正要寻个下人询问裴卿卿在何处,结果开口前却注意到裴卿卿曾经住过的西厢,索性绕过院子朝西厢走去,恰好有奴仆在西厢房外洒扫,他便停下脚步,沉声问道,“西厢房这几年可有主人?”
洒扫的奴仆是裴府的老人,听陆淮安询问,他躬了身子道,“回先生,西厢房原是大小姐的居所,自大小姐几年前离开后,便不曾有人住过,老爷只安排了绿蜡每日进去打扫。”
陆淮安闻言,摆了摆手,示意奴仆退下,然后朝西厢房走去,正屋的门并未落锁,他一推就走了进去。
里面的布局果然没有动过,一如他三年前深夜闯入的模样,他慢慢的朝里走去,只见牙床上被褥整齐,圆桌上茶具干净,妆镜台前放着一把象牙梳子,轩窗外的修竹郁郁葱葱,是再雅致不过的闺阁模样。
他在屋内逡巡了一遍,然后将目光落在妆镜台前的一只锦匣上,匣子的大小明显不是妆奁,倒像是收藏什么贵重私物的东西,他犹疑片刻,还是将其打了开来,只见里面密密匝匝的装着一匣子的信,最上面一份落款是“江郎亲启”。
那四个字如锥子一般扎进陆淮安的眼底,他捏着锦匣盖子的手无意识的用力,手背青筋暴露,眼底一片暗潮汹涌,良久,才松开手颤抖着往下翻去,除“江郎亲启”外,下面还有无数封的“阿策台启”“卿娘玉展”“卿娘芳启”。
陆淮安嘴角勾着一抹冷意,将一百六十来封信,一一出去展开,看到最后,他眼底的冰寒和愤怒几乎凝为实质。
他到死都放不下的女人,在他七七还未过,就与旁的男人互诉衷肠,你侬我侬。
在她的眼中,他从来都是她的囚笼,他觉得他折断她的翅膀,捆缚她的身躯双脚,令她如行尸走肉,毫无生趣,而江策则是他的药,她无数次的感激她救她脱离苦海,疗好她千疮百孔的心,她愿与他朝朝暮暮,生生世世,恩爱白头,此生不复……
裴卿卿和裴霜霜半个时辰后才回到东厢,看见陆淮安已经不在,她挑了挑眉,询问裴老爷。
裴老爷道,“听下人回禀,陆先生去了西厢。”说到最后两个字,裴老爷语气中带了一抹叹息,毕竟,谁家的先生会去女学生的闺阁。
若是从前,裴卿卿定然会觉得羞恼不已,但如今只应了一声,便朝外退去。
她前脚出门,江策后脚就追了出来,“卿卿,”他看着她的背影,嗓音沙哑的叫了一声,语气里似有着无限的情绪。
裴卿卿闻言,脚下步子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不回头的朝前走去。
江策看着裴卿卿头也不回的离开,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慢慢的,眼眸也通红如血,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西厢房。
裴卿卿推开门进屋后,就发现气氛不对,她环视一周,很快发现坐在她床榻上的陆淮安,在他脚下,则踩着一地的信封。
看着那些信封,相关的回忆一下子灌入脑海,她齿关微微颤抖着,朝面目阴沉的陆淮安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霎,她下意识的心虚,陆淮安则朝她招了招手,“卿娘,过来。”
裴卿卿听到这两个字,几乎立刻察觉到其后蕴藏着的千钧危险,转身就要朝外跑去。
陆淮安已经忍了这么久的火,怎么可能让她逃走,他忽然起身,如疾风一般追向她,在她夺门而出的那一刹,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下一刻,昂起下巴和外面的江策对视着将门踢上。
“你放开我!”裴卿卿的手腕疼的仿如火灼,她怒瞪向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眼底带着深的化不开的危险,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恨声质问,“是不是到现在,你的心里还在惦记着江策。”
裴卿卿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质问一般,只是拼命的挣扎,“陆淮安,你放开我,等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话!”
“我现在很冷静!”陆淮安死死的攫住她的眉眼,逐字说道,“不然现在,江家已经在为江策准备棺材了。”
裴卿卿听出陆淮安话里的认真,仰面看着他,慢慢的放弃了挣扎,她试着与她讲道理,“那些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陆淮安定定的看着他,勾唇冷笑,“在你看来,是过去了,可对我来说,那些信,每一封都像一根刺,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里。”
裴卿卿深深的吸了口气,“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陆淮安掐着她下巴的拇指上移,重重的摩挲着她毫无血色的唇,“卿卿,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裴卿卿将他眼中的欲.念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她不能,后日就是霜霜大喜的日子,义父义母和江策都在外面,她不能由着他疯。
这般想着,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试图拖延,“等回澜苑好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陆淮安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裴卿卿的眼睛,扯唇凉声道,“到现在,你还在算计我,裴卿卿,这么多年,你对我究竟有无一丝一毫的情意。”
“那你呢,你对我又是否有过一丝的情意?”裴卿卿最恨陆淮安以受害者自居来质问她,她冷漠而又厌恶的瞪着他,“宋推官说的不错,留在你身边,只会非死即疯,因为从头到尾,你对我有的都只是独占欲,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若是有,你又怎会屡次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陆淮安听着裴卿卿的质问,眼底越发猩红、凶猛,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裴卿卿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陆淮安,我不妨与你说明白,你今日要是敢碰我一根指头,我裴卿卿此生,定于与不死不休!”
“是吗?”陆淮安反问,若说他之前还有一丝的理智,拿着一刻,便是彻底的疯了。
他低下头,用力的噙住她的唇,不依不饶的夺走了他所有的呼吸,裴卿卿已经不想再反抗,她如行尸走肉一样的垂下手臂。
她真的累了,厌倦了陆淮安间歇性的疯狂。
可当他真的覆在她身上时,从小养成地家教还是让她觉得耻辱,她突然睁开眼睛,朝着外面道,“江策,救我……”
她用尽全力的呼喊,下一刻,下巴却被陆淮安死死的捏住,恨道,“你到现在心里想的人还是江策。”
裴卿卿绝望的瞪着她,眼泪一滴一滴的话落。
陆淮安用力剥开她的外裳,下一刻,西厢房的门突然被人踹开,裴卿卿看着江策面色苍白的走了进来,眼泪落得更凶。
江策也看到裴卿卿痛苦而屈辱的模样,他目眦欲裂的看向陆淮安,“你不是人。”
陆淮安没想到江策敢闯进来,几乎在门被踹开的同时,他就用锦被将裴卿卿紧紧的裹住,然后下了地,走向江策,面色阴郁道,“闯入别人家的闺房之乐,驸马这是什么癖好?”江策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顿道,“我要带她走。”
“谁?”陆淮安反问。
江策欲往床榻上的裴卿卿看去,陆淮安却突然往旁边走了一步,将床榻上的裴卿卿挡的严严实实。
江策皱了皱眉,跟着,目光落在撒了一地的信上,良久后,看着陆淮安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是,没有必要为难……裴姑娘。”
“裴姑娘?”陆淮安冷笑,“她也是你能叫的?”说着,突然抬脚往江策的胸前踹去。
江策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练武,原本是不至于躲不过这一脚的,可偏偏,方才他的心口刚疼过,此时正有气无力,直接被陆淮安一脚踹出了西厢房。
陆淮安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是,反而回头朝裴卿卿看去,“你就喜欢这么个软脚虾!”
裴卿卿此时根本不想理会陆淮安,她摸索着自己的外裳,想在被子里穿上,下一刻,陆淮安却朝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形高大,裴卿卿的呼吸下意识的急促起来,防备的抱着被子,“你想干什么?”
陆淮安没有理会她,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朝外走去。
裴卿卿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顿时沉了脸,瞪着他道,“你疯了吗?”
陆淮安低头看她,“闭嘴!难不成你真的想我对你做些什么?”
裴卿卿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脸上剜出一个洞来。
陆淮安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裴卿卿连人带被子抱上了马车。
裴卿卿在车上穿好外裳后,犹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狠狠的踹向他。
陆淮安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脚腕,“脚不想要了吗?”
裴卿卿用力的抽回脚腕,陆淮安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回了头,此后一路无话。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陆淮安甩下下了车,往澜苑走去,裴卿卿则过了一会儿,才下了车。
她直接回了后院,陆淮安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跟来,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陆淮安,那就是个疯子。
“去备水,我要沐浴!”一进寝房,裴卿卿立刻吩咐素渠,素渠是跟着从裴府回来的,对西厢房发生的事情也有几分了解,当下也不敢再替陆淮安说话,答应了一声,就去准备热水了。
一刻钟后,她轻手轻脚的走向裴卿卿躬身道,“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裴卿卿闻言,“嗯”了一声,就朝净房走去。
她宽衣解带后,走进了热水池子,因心里对陆淮安还有着防备,她并没有泡多久就出来了。
素渠不知道去了哪里,伺候她擦头发的是银杏,银杏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帮她绞着头发,从镜中看着她发红的眼睛,问道,“姑娘又哭过了?”
裴卿卿点了点头,顿顿,又道,“与你无关,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说着,似乎是想到她昨日怼陆淮安的话,又劝了一句,“下次对大人恭敬一些,莫要再因为我而对他不敬了,他若是脾气上来,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是,姑娘。”银杏答应了一声,裴卿卿沉默了片刻,又问起银瓶的伤势。
银杏回道,“麻姑姑娘给的伤药很好用,估计再过三五日,银瓶的腿就能全部好了,”说着,她又小声抱怨,“姑娘现在是不是不看重奴婢,只看重银瓶了,这么重要的事都只让她去。”
裴卿卿听到自家婢女吃味,心情总算缓和了些许,从镜中看向她道,“本来我也没打算让她去的,是打算自己去,谁知她……”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银杏却明白了,因为如果是她,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服侍裴卿卿擦完头发,银杏正欲离开,却发现自家姑娘原本雪白的下巴上面竟然多了一道淤痕,顿时,她变了脸色,冲裴卿卿道,“姑娘稍等片刻,奴婢给您上了药您再午休。”
裴卿卿听了银杏的话,抬起头朝镜中看去,原是下巴处被陆淮安掐过的地方多了一抹淤痕。
“去吧,”裴卿卿平静道,她已经习惯了陆淮安突然的暴戾,只是明日上衙就很麻烦了,怕是得请假。
银杏去多宝阁处取了药,走上前,小心翼翼的为裴卿卿涂抹了一圈。
裴卿卿上完药,便去了床榻上躺下。
等她再醒来,已经到了午后,她刚坐起身,银杏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帮她将帷帐撩了起来,道,“姑娘起来了,现在可要用晚膳?”
裴卿卿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说着,慢吞吞的下了地,自行披了衣裳,打算去书房看会儿书。
结果刚出了正房,就遇到准备摆膳的素渠,她有些冷淡的看了素渠一眼,“今日不用摆膳了,我不饿!”说完,也不顾素渠是什么表情,就往书房走去。
她在书房一待就是两个时辰,等回到寝房时,已经到了亥时正,简单洗漱了下,便又躺下。
银杏怕她半夜饿了,放下帷帐前特意多问了一句,“可要在外面炉子上温上一碗粥,这样您半夜饿了,方便用上些许垫垫肚子。”
“不用了。”裴卿卿淡淡拒绝。
银杏放下帷帐,福身退了下去,离开时,顺便吹熄了烛火。
裴卿卿因着午后睡的有些久,现在倒也不困,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正打算去书房再看会儿书,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开门声,接着,有人朝床榻走来。
她想了想,几乎无声的坐了起来,没多久,帷帐被人从外面撩开,下一刻,她和陆淮安面面相觑,陆淮安面上有一闪而过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