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现代人能在没有网络也看不了书的环境独处多久?很难说,短的六个小时都受不了,长的能忍几天乃至十几天。
但对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六年级小女孩来说,忍耐独处的时间反而会长一些。
夹在稚嫩和成熟阶段之间的心灵,是暴风雨中的花蕾。不一定坚强,但却韧性极佳。
当然,前提是她不娇生惯养。温室里的花朵和纸花无异,用来擦屁股是最好的用法。
不嫌硌的话。
一间看起来和普通酒店的单人间布局没什么区别的囚室内,干净的铺盖上卧着一名小女孩,长到足以盖住头的棉被和棉被上覆盖着的衣服,是她与冰冷囚室的最后一道分割线。
这里没有空调,温度在五摄氏度左右徘徊,要温暖起来必须积蓄热量,棉被就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被子里。
手里紧紧攥着吊坠的百子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这里静的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待久了会让人觉得有另一个自己看不见的人如影随形,每次翻身都会发出近似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噪音”,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流动的声音甚至也能听到。
自我的存在和广袤的世界都会在安静中放大,直到心灵无法承受变形的世界和不成样子的自我,到了一举一动都能把人的理智推向崩溃边缘的时候,一个人就会走向自我毁灭。
一个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平日里人人讨厌的噪音,在这里是救命的声音。
仇人的咒骂,也成了天使之音。
所幸,百子莲找到了两者的替代品。她既不需要忍受噪音,也不需要想象仇人突然站在自己头顶撒泼的样子。
——吊坠里居住的神明醒了过来。
祂在跟她说话,陪她聊天,给她讲故事。虽然说的那些话都没什么逻辑,跟胡言乱语差不多,讲的故事也很有天方夜谭的味道,听起来是某本不入流的奇幻小说里抄来的情节拼凑而成的糟糕故事,但百子莲依然听的津津有味,她会逐字逐句地辩驳神明话语里的漏洞,跟祂争辩故事里那谁那谁之前在祂的描述中干了什么,后来该干什么,分析祂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勉强还原出一个人的立体形象后,陪祂一起感叹那些人或喜或悲的命运,然后像个饱经沧桑的老成女人,装模做样的分析一番他or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想象他们的其他结局和通往其他结局,该在哪个时间点上干什么,得出稚嫩但有趣的结论。
碰到会讲故事的慷慨之人,已然无比幸运,要是那人巧合的还是听者的家长,幸运程度的数量级还得乘个平方,百子莲就是这样的幸运之人,直到现在,她还会时不时想起儿时躺在父亲怀里时,他用简单的话语为自己勾勒描绘出的瑰丽世界。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几乎成了她的梦。
如今,居于吊坠内的神明取代了她失踪父亲的地位,成了百子莲唯一的慰藉。
常人的世界在他们眼前和过去未来的几天几周内摇晃,翻不出喜人的浪花,但故事家们的世界却不会拘泥于如此狭隘的时空,他们的目光游离在时间长河之上,拥有穿越无数空间聚焦在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人生的能力,他们脑袋里装着的不止是他自己的世界,几个念头转过,路过你身旁的某位故事家的思绪,就已离开了你目力所及的最远距离,去那里继续他的行走和观察。
又翻了几个身,百子莲有点睡不着了。
上学时养成的生物钟,会在六点半左右唤醒她。梳洗打扮、刷牙吃饭,起床四五十分钟后,七点多的时候她就会去上学。
虽然这里是监狱,是囚室,但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并没有因此改变,吊坠里的神明帮了她很大的忙,换别人来,别说会不会按时起床了,能不能好好睡一觉都不一定。
朦胧间,百子莲嗫嚅着问起了昨晚还没讲完的故事的后续内容,询问神明那个名字特别长的人最后到底怎么了。
她问的时候真的是用“那个名字特别长的人”这么称呼那个人的。
名字什么的,真的很难记啊。
吊坠中的神明闻言,立即活力百倍的用祂一贯的胡言乱语,叽叽喳喳的把百子莲给吵醒。心情还算不错的百子莲当即发起了起床气,浑然不顾是她先问的,生气地呵斥了几声吵醒自己的神明,这才慢吞吞的起床。
冰凉的空气袭来,心情很快就变好了一些,脑洞突开想着要不要试一下不穿衣服去房间角落马桶方便是什么感觉的百子莲,起了身鸡皮疙瘩后,马上规规矩矩地套上了自己厚实的秋衣。
最外面的校服她没有穿——那是种除了在学校里穿着舒服,在其他任何地方穿着都不会舒服的特别衣服。
方便完,简单的用马桶一旁水池边上摆着的洗漱用具刷了刷牙洗了把脸,百子莲照了会镜子,掀起衣服爱护的擦拭了下自己的身体,悠闲地回到床上,把自己剥个精光,缩进被子和唯一还在身上的吊坠聊起了天。
继续昨天的故事。
吊坠中的神明还是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祂一点都不在乎百子莲发脾气。见她又搭理自己,祂很配合地继续说了起来。
“...直到暴雪停歇,那座银装素裹、埋藏着亡者的巨大坟墓,才显露在了空旷的平原上。风尘仆仆的旅人没有料到,自己在目的地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幅壮观景象,他本以为会是些更寻常的东西,就像他站在故乡的某座丘陵上时会看到的小溪,充其量不过是源自高山的清水而已,不值一提。但现在,时隔无数岁月,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的宏伟建筑,已经让旅人再也没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浅薄和无知,与和世界的广博与伟大。”
“什么样的奇迹之力,才能造就那样的坟墓?他思索着,但就连想象也无法想象出那种力量的一丝一毫。”
“他返回自己临时搭建的木屋,用纸笔写下信件,然后花费数天时间,翻越一座高山,回到小镇的邮局,把那封记载了自己见闻的信件邮寄回国,之后,他便义无反顾地踏上前往坟墓的单人旅途。他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孤独会让他充满活力。”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马虎的旅人似乎忘了采购足够多的粮食和水,他没有料到那趟旅途竟会是如此漫长,看似近在咫尺的坟墓,其实离他的距离比他想象得要远的多。”
“...”
吊坠中的神明停顿在了这里。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百子莲,顿时不满的求祂继续。
“忘了...”困窘的神明呆了许久,憋出这么一句话。
百子莲:“...”
“我咬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