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哥儿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泥人。
庄叔颐搂着他,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继续和阿娘闲话。“阿娘,叼鸟牌的真的这么灵验吗?阿娘你算过吗?”
“灵验倒算是灵验。我年轻的时候也算过,那时还不是姓周的,姓什么我倒是不知道。只知道那他提着的鸟叫阿林。那只鸟可有趣的,念给它听算的人的生辰八字,它就在笼子里洒落的纸片里选一张交给那算命的。”
柳椒瑛眯着眼睛,慢慢地回忆起当年的事来。
“那算命的就看着纸片上的画,说我将来必是个官太太的命。只是他说我将来若是没有养下女儿,那老来凄苦没有人送终。”
“呸呸呸。我看就是说胡话的。阿娘有二哥,怎么会。”庄叔颐气呼呼地打断了她的话,自己也不肯说出那两个字。
“你二哥我是看明白了的,若是将来天下太平,他大抵能顺风顺水。若是还像如今这么不太平,他呀,是绝不愿意安于一隅的。他就像他爹年轻的时候。”柳椒瑛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阿爹年轻的时候,什么样?”庄叔颐忍不住问。
“你阿爹年轻的时候,意气奋发,挥斥方遒,以为自己能做救国于危难的文天祥、史可法。”柳椒瑛说起这一句,便笑了起来。“最后呢,还是做了你阿爹。”
“阿爹的志向真是高。”庄叔颐也捂嘴笑了起来。“最后做了司马相如,拐了阿娘这个卓文君嘛。”
“他可不是司马相如。”柳椒瑛眼角都是笑意。
“对。阿爹是明孝宗朱祐樘,一生一世一双人。娶了阿娘这么漂亮的夫人,阿爹呀怎么可能会想别的丑八怪。”庄叔颐嬉皮笑脸地说。
元哥儿也附和了一句。“漂亮。”
两个人笑成了一团,然后被柳椒瑛一人捏了一下小脸。“你们俩个油嘴滑舌的小调皮,就会讨我开心。好了,太阳也快下山了,快进屋子里去吧,别让元哥儿吹风了。”
时局越发不好了。这日夜里庄世侨又一次提起了庄叔颐的婚事。柳椒瑛想想白日里榴榴说话的神情,是以也觉得她许也向往婚姻的,第二日又劝。
“不要不要不要。”庄叔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扯起元哥儿的手,便跑。“元哥儿,我们快跑,你外婆又要念经了。”
“你这丫头,什么念经。好啊,你敢骂我。胆子肥了,榴榴,你给我回来……”
庄叔颐日日躲阿娘,最终也没能躲过她去。
“你就去见见。再说了也不是正经的见面。你不是好久没有去外婆家了嘛。就是回去看看你外婆也是应该的。还有,不许带扬波去。你若是不听话,你阿爹淘回来的那些书,你就别想了。我全寄给你哥。”柳椒瑛威胁道。
“别啊。二哥又不看这些闲书的。”庄叔颐还真是被威胁到了。但是她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但是阿年为什么不能去啊?难道你要我一个去外婆家,路那么远,现在那么不太平……”
“让他送你去,接你回来。你外婆家里倒是安全。”柳椒瑛想了想,只得妥协。“那四个丫鬟,你要带哪个去。去你外婆家不许做什么幺蛾子,你外婆年纪大了经不起你那么多事啊。”
“我哪有。再说了,外婆可比阿娘厉害多了。别打嘛,我乖一点就是了。那带,带月桂,不还是带春梅去。外婆家的文娘很会做菜,叫她也多学几手,回来也给阿娘尝尝。”
庄叔颐听她同意让阿年去,立即便笑了。
现在确实不太平,便是她家有车,也架不住盗匪众多。现在的北洋政府,整个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扬波亲自去送,柳椒瑛还真的要放心不下。
其实庄叔颐的外婆家离得真不太远,不过是五六里的距离,但是耐不住永宁多丘陵,这微微地一绕路,便要大半天才能到。
且永宁实在不是个大地方,城内尚且算热闹。至于城外只几处水源交汇的地方有人住。路途上那尽是荒山野岭,别说没有人,连人的痕迹也少得可怜。
天然的就是匪类喜欢的据点。近年改换天地来,便更是不太平了。
“哎,哎,哎……”庄叔颐一路上不知道叹了多少气,连嘴巴都干得起皮了。
扬波先是倒了一杯水给她润润嗓子,接着找出一支润唇脂递给她,说道。“给。”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常年带手帕不说吧,还带这些东西。是吧,春梅。”庄叔颐接过来,抹了一些到干燥的嘴唇上,立即便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坐在前排的春梅光是笑,不肯回答。她要是真的插进这俩人的话里,那才是傻呢。
“当然是我。你哪算什么姑娘。”扬波笑道。
“哼。”庄叔颐气嘟嘟地戳了他一下。“哪有你那么高那么壮的姑娘啊。我不就不爱打扮嘛。真不像姑娘吗?”
这后一句,已经是女儿家心思暴露无遗了。
“不像。”扬波先是将庄叔颐的心打入无底深渊,又说了一句,叫她飞上了九天的极乐。“像仙女。”
这三个字,叫庄叔颐眉开眼笑,乐不可支。但她嘴上却半点也不软。“骗子,哪有我这样的仙女。”
“有。眸似春水,杏颊粉嫩,芳气胜兰。在我看来,仙女便该是你这模样。”扬波的话太诚恳,他的眼睛太真诚,只叫庄叔颐瞪大了双眸,屏住了呼气。
谎话,愚蠢,冷静。
但是这个时候,就是用手枪抵着她的脑袋,她也醒不过来了。
这场梦,太美了一些。
可是当她的眼睛不小心瞟到他身后的玻璃,那玻璃上倒映着的那张属于她的脸,她的梦便迅速又残酷的结束了。
庄叔颐捂着嘴,哈哈一笑,用手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我要是仙女,那你可不就是天将了?”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嘴角的笑意却已全然苦涩了。
“不,我当是天蓬大元帅。”扬波这一句调侃,叫庄叔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不行了,不行了,你这是要笑死我了。”庄叔颐一边用手抹着眼角的泪珠,一边笑道。她的那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哀伤,一下子便飞到九霄云外了。
和阿年在一起,仿佛连天塌下来也不算什么了大事。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快的,这路程也太短了些。
“你明天一早就要来接我啊。”庄叔颐在下车前,还是忍不住这样央求道。其实她连片刻也不想要离开他。然而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恩。”扬波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