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安回头对顾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怕他看不懂,干脆牵着他的手不让他乱走。
顾爻垂眸,从两人相握的位置传来专属于许长安的触感,软软的,很温暖。
另一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事已至此,你就是再沉不住气,也得沉。”
语调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关迎痛苦万分,“翻了年我便年近古稀了,妻妾成群又如何,膝下竟是无一儿女,真是造孽啊……”
“这话说了,未免太伤人心。”那人说,“别忘了,你还有许千金。”
许关迎恨声道:“那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许长安:“……”
谢谢,有被冒犯到。
那人笑了,“没出息不是正好吗?若是他有出息,你又该如何拿到虎符?”
又是虎符。
许长安下意识握紧了顾爻的手。
许关迎咬牙道:“那是对您好!对我来说,他就是个害了我儿子的杀人凶手!”
“行了,好歹也是堂堂大齐的丞相,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难道还不懂得,若想做成一番大事,必然先得有牺牲?”
“可我没想到牺牲的是我儿啊!”
“当初牺牲许安棠时,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许安.邦和许安平死了,你倒是卧病多日。再怎么悲痛,也差不多该振作起来了。”那人略有些烦躁,“若是实在气不过,待事情办完,那没了利用价值的许千金就是你的了,想怎么泄愤都没人拦你。但是现在,为了大局考虑,你还不能动他。”
“这可是您说的。”许关迎似乎就为了这句承诺,“到时不管顾小公子如何偏袒,我都要让他偿命!”
那人正要说话,许长安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尽管声音很小,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许关迎厉声道:“谁!”
许长安揉了揉被冻红的鼻头,讪讪道:“父亲,是孩儿。”
许关迎的火气又上来了,“你来干什么!”
许长安心说我还不想来呢,“孩儿是来跟父亲告辞的。”
“滚——”许关迎话没说完,顾爻就听里面那人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许关迎注意语气。
许关迎深呼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调就和气多了,“进来吧。”
许长安还以为他会让自己滚,就不怕自己跟里面的神秘人打个照面吗?
直到推开门后,面对只有许关迎一人的空旷房间,许长安才知道自己想多了,神秘人武功了得,应当是瞬间便藏在屋里或者从窗户离开了。
许长安下意识看了眼顾爻,不知道该不该把他留在外面。
许关迎催他,“还站在外面干什么?”
许长安尬笑道:“……孩儿这就进来。”
只好带上了顾爻,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许关迎看见他瘸腿,也不关心,“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许长安装傻,“孩儿刚到,正要敲门,就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许关迎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似作假,才放下了心,“圣上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离开,怎么,你也跟那些亲戚朋友一样,是为了圣上而来?”
“父亲误会了,是因为清晨出门太急,孩儿忘了带顾将的药,那药得在午膳后服用,一日也不能断的。更何况,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孩儿又怎么敢缺席?”
“你怎么不敢?从你娘去世至今,你哪年不是窝在屋子里哭上个十几天才肯出来的?今日在厅堂见你出现,还把爹给惊着了,敢说不是为了圣上?”
许长安已经不想拯救这该死的人设了,“这……难道不是父亲您派人到将军府送话,让孩儿过来一趟的吗?”
许关迎神色鄙夷,“若不是圣上驾到,你娘的忌日都不定有人记得,派人送话?你怕是还没睡醒。”
许长安心里一个咯噔。
他是真没想到,派人来送话的人竟然不是许关迎。
不是许关迎,那是谁?叫他来又是什么用意?
许长安陷入震惊,许关迎也没说话,趁机打量着他。
眉娘说许长安怕是借尸还魂,不仅不知道曾经的往事,就连武功也是十分了得,教训起人来心狠手辣得很。
许关迎对许长安的了解不多,印象中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蠢货,胆小怯懦一事无成,就算不碍于顾子期的拔舌警告,他跟许长安之间也没什么可以用于质证的往事。
至于许长安会武功的问题,许关迎上次给他一巴掌时,他的反应与平时迟钝的模样并无不同。
不过,若是真想知道许长安到底会不会武功,办法也很简单。
许关迎朝许长安招了招手,“安儿,你过来。”
……不过来可以吗?
许长安感觉脸颊又在隐隐作痛,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干什么,怕爹吃了你吗?”许关迎皱眉,脚尖点地,“到这来。”
你会不会吃人,自己心里没数吗?
许长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许关迎面前。
想起前一个对他说这话的圣上,那才是真正的不会吃人。
许关迎抬手,在许长安闭眼咬牙时,捏了捏他的肩膀,“瘦了啊。”
许长安:???
这老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许关迎的手继续向下,“让爹看看,到底瘦了多少。”
许长安又抗拒又不敢后退,身体微微后仰,忍着不适任由许关迎到处捏捏。
顾爻微微挑眉。
这手法……许关迎是在试探许长安?
可惜了,当初就连顾爻都没能试探出来,更别提许关迎了。
果然,许关迎没一会就松了手,“以后多吃点,只有把身子养胖了,夜里伺候起来,傻子才更觉舒服。”
对于许长安不会武功的事实,他并不意外。
高低不过是眉娘他们几人在顾子期那里吃了苦头,故意夸大其实,想让许长安偿还罢了。
许长安噎了噎,“……孩儿遵命。”
“对了。”许关迎问他,“爹让你问的虎符,你问了吗?”
在听到许关迎跟神秘人的对话时,许长安就猜到他会问这件事了,所以此刻并不是全无准备。
许长安垂首道:“孩儿问了。”
许关迎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终于有了精神,“怎么样?”
许长安犹犹豫豫道:“问是问了,只是……进度不甚理想。”
许关迎蹙眉不悦,“不甚理想是何意?夜里没伺候好?”
许长安心说你可闭嘴吧,臊着脸撒谎,“夜里……都伺候好了,但顾将痴傻未愈,只记得一星半点,并不全面。”
“一星半点是多少?别绕弯子!”
“就是……孩儿按照您说的,问顾将是否有一物十分珍重,顾将想了很久,也只模糊记得那个东西体积不大,能握在手中。孩儿不知那个东西,究竟是虎符不是?”
顾爻一怔。
……许长安是怎么知道的?
真正的虎符可以一分为二,一半在圣上手上,一半在顾爻手上,只有合二为一时才拥有调兵遣将的权利。
顾爻手上的虎符之所以受人觊觎,是因为他当时刚打完仗归来就经历了灭门,还没来得及归还另一半虎符就痴傻了。
即,顾爻手中拥有的,是一只足以号令四十万精兵的完整虎符。
“没错,那就是虎符!能握在手上的一只黄金雕刻的伏虎!”许关迎喜上眉梢,“快,他有没有说放在哪里了?”
许长安默默记下特征,打算回去找找,“孩儿无用,暂时只知晓虎符的模样,没能问出去向。”
许关迎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在顾爻痴傻后的一年里,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试探都没让他吐露过一个字,许长安才嫁过去数月就有了回复,效果已经十分可观了。
他甚是欣慰地拍了拍许长安的肩膀,“不着急,慢慢来。过几日啊,爹再给你送点宝贝,助你一臂之力。”
许长安:“……”
我真是谢谢你全家哦。
看许关迎心满意足的模样,目前应该是没有什么危机了,许长安才放心地又提出了想走的意思。
许关迎干脆地放了人,“行,赶紧回去煎药吧。说不定傻子一感动,还能多想起一些关于虎符的事情。”
许长安都不知从何吐槽他的痴心妄想,“……那孩儿就先告退了。”
出了丞相府,小雪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
许长安和顾爻同坐一轿,轿帘刚放下就瘫在了座位上,“啊……累死我了。”
他当年考警校的时候都没这么辛苦,果然被迫营业和主动营业是不一样的。
顾爻知道他疲于应付丞相府的人,安静坐在另一边,让他能够好好休息。
也就是今天了,只要忍过去,以后丞相府的再想唤许长安来,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借口了。
轿子被人抬起,往将军府的方向回去。
许长安在摇晃中翻了个身,想起他进屋之前的那个神秘人,遂问顾爻道:“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房间里除了许关迎,还有其他人?”
顾爻说:“你和我。”
在他们还没进屋之前,神秘人就已经离开了。
许长安噎了下,倒也明白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那你安插在丞相府里的内线,知道神秘人是谁吗?”
顾爻摇头。
许关迎太谨慎了,每次见面都不让人靠近,神秘人又武功高深,就算是内线悄悄靠近也没用,开门的瞬间,屋内就会仅剩许关迎一人。
顶着被许关迎怀疑的压力多来几次之后,内线都怀疑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样啊……”许长安单手托腮,琢磨着想分析出神秘人的身份,“许关迎对神秘人用的是尊称,神秘人的声音却一点都不苍老,应当是地位很高的人。丞相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比许关迎地位更高的是圣上,但是圣上已经提前走了,那也不是圣上的声音。排除掉地位比许关迎更高的圣上,还能让他用尊称的人……大概是因为实力相当超群吧?”
分析到这里,许长安觉得自己分析了个寂寞。
这个世界上实力超群的人太多了,鬼才知道许关迎认识的到底是哪一个啊?
顾爻见他精神得很,半点没有想休息的意思,也就顺势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虎符。”
许长安道:“我知道,神秘人肯定跟虎符有关,问题是神秘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顾爻又道:“手握。”
“手握?什么手握?”许长安问完才反应过来,顾爻是在问他,为什么明明没见过虎符,却知道虎符能够一手握住。
“这很难猜吗?”许长安乐得不行,“只要考虑到需要带上战场这一点,虎符就不可能不是便携的小物件。如果做得巨大无比,两军交战的时候还得弄顶轿子送过去,暴露了怎么办?被抢了怎么办?是算圣上的过错还是算将军的过错?所以最优等的选择,当然就是手能握住的尺寸。”
顾爻也反应过来了。
他跟许关迎陷入了同样的误区,认为许长安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更没有接触过军营,绝对不可能猜得到虎符长什么样。
唯一不同的是,许关迎以为许长安没有被借尸还魂,还和从前一样乖顺安分;顾爻知道许长安有多乖张恣意,却不知道许长安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许长安对他的了解有多多,他对许长安的了解就有多少。
就是不知道狼火调查得怎么样了,希望能有一些线索吧。
他身为将军的习惯,让他迫切地想要跟许长安达到知己知彼的境界。
“不过话说回来,”许长安觉得今天的轿子尤其颠簸,不舒服地又翻了个身,笑吟吟地面对着顾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顾将。”
顾爻:???
他怎么不记得许长安什么时候问过他问题了?
“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呢?”许长安见顾爻移开了视线,更觉得好玩,追着他问,“阿爻?爻爻?念之?你更喜欢哪一个?嗯?”
连将军都敢调戏,真是胆大包天!
顾爻明知道自己应该感到不悦,心里却没有半分不爽,甚至还出口反调戏许长安:“叫夫君。”
“……”许长安选择性失聪,“好的,那就叫阿爻吧。”
见他一脸吃瘪的模样,顾爻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自从许长安第一次看见顾爻的笑容之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尽管前世的顾爻也笑过,却是在被许千金虐待毒打后,逼着他用比哭还难看的模样,指甲掐着血肉硬生生提起来的笑容。
根本不能与此刻相提并论。
“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许长安眉眼弯弯,轻轻握住顾爻的手,“现在的阿爻,让我觉得我的到来是真实有意义的,所有的善意付出也都是会有回报的。”
顾爻定了定,在许长安温柔的注视下,耳根莫名烧得慌。
他急于掩饰,极其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却看见许长安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又慌忙地再次移开了视线。
心跳有些紊乱,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回握住许长安的手,还是不该回握住许长安的手。
“哎哟,我们阿爻害羞了啊?”许长安笑着翘起个二郎腿,也不为难他,“那我就换一个话题吧?嗯……换个什么话题好呢,阿爻——呃!”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还在纠结要不要握住他的手的顾爻抬头一看,霎时心头猛颤。
只见一把长剑刺穿了轿子,猝不及防地将许长安翘起的右脚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流满了剑身。
那位置,若不是许长安今日劳累一直躺着,只怕受伤的就不是右脚,而是心口了。
外面有刺客!
许长安没经历过刺杀,第一反应是避开长剑坐起来,然后给伤口急救。
但还没等他碰到伤口,顾爻已经猛然将他扑倒在地,他所坐的位置立刻被插入了十几把尖刀。
若是他现在还在原位,足以将他捅成个马蜂窝。
许长安惊诧地瞪大了双眼,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被顾爻抱着滚出了轿子。
两人落地站稳,雪花纷飞,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
他们现在正地处当初遇到山匪的郊外,确实已经被人包围了。而包围他们的人,正是轿夫打扮的刺客。
怪不得许长安会觉得今日的轿子比平时颠簸,原来是因为换了一批人。
顾爻也没想到,原来的轿夫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他都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对劲。
烽烟说的对,看来他真的要离许长安远一点了。
这人不仅能看穿他的痴傻有端倪,还能影响他的正常发挥,实在是太危险了。
实际上许长安着实冤枉,丞相府到将军府的路途遥远,须得中途换几波轿夫,他们不可能下轿去逐一查看,又从何知晓换上来的是不是自己人?
许长安忍着脚痛挡在顾爻身前,“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刺客阴邪一笑,“取你狗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安安对圣上自称“臣妾”的问题,我有事先查过,是正确哒~只是很少用而已。
除此之外,还可以自称“臣妇”,但安安是男人,所以我就用了第一种啦。
如果你们实在介意,我也可以换成“臣妻”,主要看你们的意见如何,比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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