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识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长安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好像飘在了天空中,浑身轻得很,好像一张纸、一片羽毛那样轻薄,风一吹就能飞出去好远。
许长安从没体验过这么有趣的滋味,来了劲儿,一会随着风飘到左边,一会随着风飘到右边,如此反复了数百个来回,等他玩到腻了,玩到厌了,漂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又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面朝着白茫茫的天空,想了想,想了又想,没等想到,就听四周传来细微的呼唤。
他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只模糊听见了“安安”两个字。
安安?
安安是谁?
他好奇地逆着风,艰难地靠近声源处,直到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却又找不到别的人的存在。
是听错了吗?
他想离开,身后却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的手,猛然抓住了他。
一句“救命”还没喊出口,许长安已经被带离了空中。
身在榻上的他猛地睁开眼,又被刺目的阳光逼得闭上了双目。
有人松了口气,“回来了。”
……是谁在说话?
许长安等适应了阳光,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不知为何平躺着,旁边守着几人,还有更多的人在扒着门窗往里看,见他醒了,一片欢呼雀跃,吵得他直皱眉头。
“别吵,病患需要静养。”倦容满面的无涯将他们叫停,“就算回魂了,这段时日身边也不能离人,还是要悉心照料着。”
冯管家抹了抹眼泪,连连应道:“国师大人放心,老奴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既然人醒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差人来唤我。”
“国师大人大恩大德,将军府上下没齿难忘。”
“客气了。小念之既然是我的徒弟,他的妻子出事,我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无涯摆摆手,又忍不住看了眼坐在塌边的顾爻。
话虽如此,自从许长安昏迷之后,顾爻就日夜守在这里,一直握着许长安的手,眼里也只看得到许长安,连他这个师父的存在都被完全无视了。
冯管家也有些尴尬,“委屈国师大人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无涯笑道,“我就是没想到,从前只知金戈铁马的小念之,竟也会有如此痴情的一面,当真是有趣得很。”
冯管家对此十分赞同,“自从夫人进府后,顾将与夫人的感情便与日俱增,连老奴都觉得甜蜜。这次夫人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还能安然回来,想来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注定,不忍心拆散他们这对有情人。”
“唉,连徒弟都有了相守一生的挚爱,我这个师父还是孤身一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无涯摇摇头,伸了个懒腰,“这几日脚不沾地的,累死个人。我先回去睡一觉,改日得空,再来会会这个小千金吧。”
冯管家忙道:“老奴这就送您回去。”
冯管家送无涯出去,屋外的下人们也都离开了,识趣地给顾爻和许长安留出一点空间。
顾爻却默默地松开紧握了好几天的手。
许长安濒死时,烽烟得了顾爻的命令去找无涯,说的是许长安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顾爻担心得不吃不睡,他作为属下不愿看到主子如此难过,这才擅自做主请来了无涯,丝毫没有牵扯到顾爻。
顾爻也配合,做了几天的戏,现在许长安醒来了,他师父也走了,自然就不用再继续了。
虽然,他总觉得有些舍不得那温润的触感。
不过,为什么许长安明明醒了,人却一直没有反应?
顾爻皱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
许长安被摇晃的手掌吸引视线,顺着看向顾爻,双眸竟比一个痴傻还要茫然无光。
顾爻顿时心中一紧,“安安?你怎么了?”
嗯?
又是这个名字。
原来那时发出声音的人,就是你啊?
许长安看向顾爻,一字一句地问他:“你……是谁?”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顾爻傻站在了原地。
许长安想问他为什么不说话,脑中却忽然炸出一道提示音,惊得他身躯猛颤。
有人怒气滔滔地吼:许长安,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把自己给玩死了?!
许长安迟钝地发现身旁的顾爻静止了,于是好奇地想抬手摸摸自己头顶上是不是坐了个小人,浑身却疼痛得难以挪动,又好奇得不行:你是谁?你在哪说话?许长安又是谁?我怎么看不见你?
那人气得倒吸一口冷气:许!长!安!
这一吼,连带着所有记忆,凶猛地被灌入许长安的大脑之中。
那是许长安从未经受过的剧烈疼痛,他双目圆睁,脑袋好像随时都会炸开一样,痛得他嘶声哀嚎。
系统见他这副模样,才稍稍解气,不愿浪费有限的时长,暂时消失等他接收完信息之后,再找他算账。
时间恢复,顾爻看到的就是许长安问完话后,忽然抱住脑袋痛苦惨叫,在榻上不停打滚的模样,才包扎好的伤口没一会又被血染红了。
顾爻顾不上伪装,用力将他抱起,“安安?安安你怎么了?许长安!”
“痛……好痛啊……”许长安蜷缩在顾爻的怀里,指甲划伤了他脆弱的头皮,眼泪横流,咬得嘴唇出血,“我好痛啊……好痛啊……痛得要死了……”
顾爻急忙唤道:“烽烟!”
隐藏在暗中的烽烟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不一会,无涯揉着黑眼圈又折了回来,无奈道:“我这还没走出将军府呢。”
一进门,发现许长安折腾得满头大汗,立刻正了色,几步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顾爻不可能回答,只能是烽烟代为答道:“卑职也不知晓。只是夫人醒来后似乎不认人了,紧接着就变成了这样。”
“不认人?你先等等,伤口都裂开了,先把他弄晕再说。”无涯正要一个手刀将许长安打晕,就被人抓住了手腕,皱眉道,“小念之,你干什么?”
顾爻喉结滚动,没有答话。
明知道无涯这么做才是对的,可他就是见不得许长安已经这么疼了,无涯还要用这种粗鲁的方式对待许长安。
二人僵持不下。
无涯最是擅长看人,眨眼之间就明白了顾爻的意思,忍不住大笑出声,“小念之啊小念之,我们打断骨头连着血肉都不会哼一声的铁血将军,怎么换成小千金受罪就舍不得了?师父这还没对他做什么呢,你就先心疼上了?”
顾爻也觉臊得慌,仗着痴傻不管不顾,就是耳根红透了也不放手。
“好好好,师父不打他,换成银针总行了吧?”无涯取出一根长针来,“帮个忙,把你的心尖肉按住咯。”
这句心尖肉出来,不只是顾爻臊得很,一屋子的人都替他臊得慌了。
顾爻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师父肯定要没完没了了,所以强压下臊意,按照他师父说的做。
他本就一直抱着许长安,眼下也只是保持原状而已。
无涯见他一脸木讷,觉得无趣,也就不再逗弄,专心给许长安施针。
待许长安晕过去,被顾爻放平在榻上,才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许长安的症状。
“方才烽烟说,小千金似乎不认得人了,随后又突然暴起。”无涯收回号脉的手,又掰开许长安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眼睛,“小千金确实是陷入了神经错乱的状态,应当是由于刚刚回魂的关系。”
冯管家没想到他们前脚刚走,许长安后脚就出事了,焦急得不行,“那现在可怎么办啊?”
“没事。等小千金醒了再看看,若是还不行,就将他打晕——哦不,是扎晕,不然小念之又得心疼了。”无涯不怀好意地看了眼顾爻,“如此循环几次,直到小千金彻底回神为止,便无大碍了。不过……”
冯管家一口气还没松完,又被他给吊了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我看病多年,见过无数失了魂的人,要么是因为过度惊吓,要么是因为过度打击。”无涯说着,摸了摸下巴,“像小千金这样,因为身受重伤而失魂的,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烽烟一愣,打哈哈道:“国师大人有所不知,夫人自幼待在丞相府中,从没遇到过刺客,这还是头一遭,估计是吓坏了吧。”
无涯皱起眉头,“可我看着,小千金不像是受惊啊?”
“您……您不是累了吗?既然夫人睡下了,您也快回去歇息吧。”
“哦对,都快困死了,我得回去了。”
烽烟连忙示意冯管家将无涯送走了。
等冯管家离开后,他们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欣喜若狂。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着,看着昏睡中的许长安。
无涯不知道,他们却比谁都清楚,许长安之所以重伤后会魂魄离体,是因为许长安是借尸还魂,魂魄本来就不属于这个身体。
比起这个,更令他们忧心的是,无涯的招魂确实成功了,可是召回来的这个魂,究竟是许长安,还是许千金呢?
此时,只有顾爻能够区分出来。
因为在许长安的魂魄离体后,这具身体右手臂弯里的红痣胎记也消失了。
那也就是说,前世没有出现在许千金身上的这处红痣胎记,代表着的就是许长安自己。
顾爻无意识地握紧了许长安的手,却连看一眼胎记回来与否的勇气都没有,低声喃喃道:“安安……安安……许长安……”
那个向来笑容满面的人,第一次没有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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