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的建议很快得到了崇祯的赞成,黄立极思索了极短的时间,便向皇帝建议,让温体仁去负责南京乡试舞弊案的调查。
对于黄立极提出的这个人选,朱由检也极为赞成,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出色之处,但是朝堂上每次出现争执的时候,温体仁都紧紧的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对于这样的案子,其他人也许还会有所顾忌旁人的眼光,但是这位看起来似乎不会有违自己的任何意愿。
黄立极刚刚同崇祯确定了南京乡试舞弊案的处理方式,这才猛然生起了一些疑惑,他不由试探着向皇帝询问道:“陛下既然对此案已经胸有成竹,为什么一直迟迟不对内阁下达旨意呢?”
朱由检把玩了一会手中的空茶盏之后,才开口说道:“因为我也不确定,这么做究竟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像复社这样有自己政治理念的社团自然应当有所控制,但是加入复社的成员,却也并不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确是相信了复社的理念而加入的。
如果不是这次的南京乡试舞弊案子,朕其实还是想要再看一看,复社中的这些人,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但是因为这次的案子,朕不得不抢先打压复社,虽然因此保住了朝廷在科举和教育制度上的改革成果。但是这也打压了那些,想要帮助这个国家的年轻人的政治热情。
我一直都认为,光靠权力、谋略、制度这些东西,是无法改变一个渐趋没落的王朝的,没有人民自发的,想要改变这个国家的热情和努力。再完美的改革方案,也不过是某些腐朽官员用来打劫百姓的屠刀罢了。
想要变革一个国家,不只是高居于庙堂之上衮衮诸公的任务,而应当是这个国家各个阶层一起奋斗努力的目标。为了保住现有的改革成果,却打压了一部分想要变革这个国家的士子,这正是朕迟迟不能做出决定的原因。”
黄立极沉默了片刻,终于对着崇祯建议道:“陛下爱惜人才的心思,臣也是深感钦佩的。既然陛下有这样的想法,臣以为倒是不妨叮嘱下温体仁,让他处理此事时把握好分寸,也就是了。此次勾销了复社中举士子的名额,已经足够对复社的名声造成了打击,臣以为对于这些士子也不易过于追究了,是不是禁止这些士子三年内不得再次参与考试,以为最后的处分。”
朱由检看着黄立极甚为满意的说道:“先生不愧是朕之首辅,方方面面都能照顾的很周到,这事便按照先生的意思去办吧。不知接下来,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和朕商议吗?”
此刻黄立极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郁闷感,明明事情都是按照崇祯的意思进行的,但是当他把这个结论带回去,恐怕其他人都会以为,他再一次绕过了内阁同僚,和皇帝私下达成了这个结论。
不过很快他便将这点郁闷抛之脑后,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情,“不知陛下对于辽西肃反敌奸的行动,是否有所关注呢?臣今日也想和陛下说说,这辽西肃反一事。”
对于黄立极在南京乡试一事上表现出来的态度,朱由检还是感到满意的。虽然在打压南方士绅官僚这件事上,他和黄立极等人的立场是一致的,但是并不代表他希望看到南方士绅官僚彻底被压制的局面。
没有努尔哈赤率领女真一族在东北的兴起,大明内部就不会出现想要变革政治的士大夫;同样,没有了南方士绅官僚在朝堂上的反对声音,这些北方士绅官僚们也就失去了,继续跟随他变革社会的动力。
在这个时代,除了朱由检自己能够看到改革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之外,其他官员对于改革的期待,不过是保证大明在他们手中不出问题而已。如果没有外部压力的逼迫,大明现在所进行的这场社会变革,在解决了短时间内大明存继的问题之后,也许就该熄火停车了。
掌握着这辆改革列车前进方向的朱由检,自然不愿,也不能停下来。平衡南北士人、改革派和守旧派之间的平衡,也就成了他眼下最为棘手的任务。
听到黄立极转换了话题之后,朱由检也摇头甩掉了脑子里的一些胡思乱想,他随即回道:“肃反这件事吗,朕还是清楚的。刑部的惠侍郎不是刚刚发回了一份奏章吗?朕已经看过了,先生可是有什么看法吗?”
黄立极顿时看着崇祯说道:“陛下,臣和内阁诸位同僚以为,此次辽西镇肃反一事,似乎做的有些过头了。惠侍郎发回的奏章中所夹带的处分名单中,要求判以死刑的人员达到了279人,流放至海外的军民则多至1379户。
臣等了解了下这份名单,发现其中三成七的人员都是出身于原辽东大户,剩下的才属于军户出身。陛下,这些大户虽然因为战乱逃离了家园,但是他们在辽东逃亡难民中还是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原本针对军队的肃反,现在却将这么多大户人家涉及在内,岂不是让辽东百姓人心浮动,失去对朝廷的信任?
而且臣已经听说,现在辽西镇已经有数位军将外逃,外逃职位最高的甚至有身居游击之职的。陛下,辽西镇乃是神京北面抵挡后金国入侵的重要屏障,也是后金南下的第一道防线。连游击这样的军中高级武官也逃亡到后金那边去,我国关外对付后金防线的虚实,岂不是全为建奴所掌握了?
是以臣和诸位同僚商议之后,以为有必要对辽西镇现在进行的肃反之事进行约束,避免将肃反对象继续扩大化。此外,刑部侍郎惠世扬对于肃反一事处置失措,我们以为应当将其召回,另派一位老实稳重之人前去主持肃反一事。”
朱由检却笑了笑回道:“先生的情报还是不够准确啊,锦衣卫从辽西发来的报告说:至今为止,因为害怕肃反而逃亡于后金的将领,最高职位的乃是副将。
副将刘天禄、参将高光辉、姜新、游击方献可等19位中高阶将领,携带了家眷和贴身家丁约数百人,越过了辽河,逃入了义州、广宁等地。
据说,刘天禄抵达义州之后便被护送去了沈阳,黄台吉还亲自在城门处迎接了他。刘天禄见到黄台吉出迎,第一时间便滚下了马来,感激涕零的称黄台吉为,真命世之主也。
这些叛将逃到了后金之后,除了刘天禄被黄台吉提升了一级之外,其他将领皆保留了他们在我大明的旧官职。得到建奴的如此优待,他们肚子里有些什么货色,想必此刻也应当毫无保留的吐露了出来。
现在我们再叫停对于辽西镇军民的肃反,又有什么意义呢?该逃亡的已经逃亡了,该泄漏的情报也已经泄漏了。我们现在停下肃反,逃亡者也不会跑回来,泄漏的情报也不会消失,反倒是会让那些叛徒们认为,朝廷是软弱的,只要他们闹一闹,朝廷就不得不屈服了。
朕觉得,惠侍郎在辽西做的还是不错的,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朝廷便越需要强硬,只有打破了那些将领和大户们的一切幻想,他们才会老老实实的接受朝廷的安排。
更何况,逃亡的不过是一些中高阶的将领,还是一些依附于辽西将门的武官。至于辽西军镇中下阶层的军将们,和普通的辽东百姓,并没有出现逃亡和反对朝廷肃反的意思。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这些将领的逃亡,不仅没有损害朝廷对于辽西军队的控制力,反倒是腾出了不少位置,好让我们安排倾向于朝廷的将领进入辽西军队,这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黄立极并没有被崇祯的乐观精神所感动,他依旧担忧的说道:“可是陛下,就算是要整顿军队,那也是需要时间慢慢整顿的。
现在这些将领的逃亡,还有这么多将领和大户的被处分。短时间内,关外诸军的战斗力必然会受到不小的打击。得到了我军叛将投靠的后金国,在弄清楚了我国在辽西的虚实之后,难道会不趁机发兵来攻打锦州、宁远地方吗?
如今祖大寿在京城,吴襄在济州岛,辽西将门依然四分五裂,陛下就算要整治辽西军镇,也应当循序渐进,不可过于激进,导致整个辽西军镇濒临溃散啊。”
朱由检却不赞同的回道:“原本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谁让眼下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朕以为不趁着现在对辽西军镇进行全面的肃反整顿,清理掉辽西军镇内部的腐化和无能之辈,那就是白白的浪费了这个机会。
去年黄台吉带着大军千里跃进,从蓟州入关,想要攻入我京畿地区,结果止步于遵化而不得不退去。这次出征不力,不仅仅在于打击了黄台吉在后金国的威信。重要的是,在今年辽东秋收之前,后金国已经没有多余的粮草出征了。
若是在以往,朕还要顾忌一下,整顿辽西军镇时,后金国会不会趁机打劫,勾结辽西军镇中的败类对抗朝廷。至于现在么,后金除了接纳这些逃人之外,并无多余的力气,再次组织一起数万大军的入侵战争。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时机,将辽西军镇一劳永逸的进行完整的整编改造呢?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辽西军镇就从我大明的九边之一变成了九边之半。一个辽西军镇的投入,就差不多抵得上其他八个边镇。
每年七、八百万两军饷的投入,除了养肥一批贪官污吏之外,连一支敢于同后金军野战的军队都训练不出来。朝廷要是再这么惯着这些辽西军将,除了养出一个无人能制的藩镇来,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趁着后金暂时无法动弹的时候,将辽西军镇从上到下整顿一番,即便是损失了一些战斗力,那也是值得的事情。至于你口中的那些辽东大户,他们一边和辽西将门勾结,迫使从后金逃回来的辽东汉人为他们耕种田地,替服劳役。一边还在同投降后金的姻亲好友联络,走私各种违禁物资给后金,并向后金提供各类情报,试图给自己铺设一条后路。
对于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宽恕他们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