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后殿内,朱由检打量了一眼五名穿着青、绿官服的低阶文官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你们都是朕从南、北两监内挑选出来的,都是出自回回科,有的人信奉天方教,有的人却是不信的。不过你们对于大明的忠诚,朕却是清楚的。
过去两年内,朕让你们带着回回科,以毅皇删减的天方教义为蓝本,编撰了中文版本的天方教经书。朕已经看过,内容大致已经无差。之后,你们五人便负责监印这版经书,以之替换各地混乱而不全的版本或是外国文字的经书。
有人敢私下藏起非此版经书者,以惑乱民众之罪放逐于海外,其人之家族不得进学,不得入官,不得入天方寺祈祷,不得拥有一顷以上之田产…”
站在崇祯面前的王岱舆、贝元贞、高畅、吴明烜、杨光先五人,战战兢兢的听着皇帝对国内天方教的改革建议,不敢提出什么异议。
钦天监因为业务的特殊性,因此是最为遵守世籍世业的规矩。钦天监的官员分为天文生和阴阳生,前者在国初时因为对民间私下学习天文知识控制不严,因此还有外人加入。但是阴阳生这种涉及到占卜国运的人,一向都是被朝廷所严格控制,因此很少有外人加入。
所以钦天监的官员也是最为抱团排外的,自崇祯登基之后,设立了皇家科学院,又赞成了徐光启的建议,开始着手修订历法,并全面改革了钦天监。保留了天文科,新设了气候科,对阴阳科进行了缩编,把回回科完全废除,这令不少钦天监的官员都非常不满。不过他们不满的对象不是皇帝,而是徐光启和那些西洋传教士。
因此王岱舆、吴明烜、杨光先等人,数次上书攻击这些西洋传教士是在祸乱中国,其心可疑。其中杨光先是反对最为积极的一人,他不仅主张要把这些西洋传教士赶出中国,还应当火其书,焚其庐。并且还指责了科学院提出的地圆说。
“地如圆球,则四旁与在下国土洼处之海水,不知何故得以不倾?试问,曾见有圆水、壁立之水,浮于上而不下滴之水否?”
“如果地球果然是圆的,那么地球另一面的欧洲就应当沉浸在海水之中,欧洲之人皆为鱼鳖之食,欧洲还有人吗…”
杨光先虽然出言狡辩,但是他这些言论还是迷惑了不少人的,哪怕是在欧洲,地圆说也不是一开始就被接受的。和自己的双眼相比,有时候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科学院做的几次证明大地为球形的科普并没有获得多少人认可,倒是欧洲人生活在水里的笑话倒是传遍了京城。
只可惜,杨光先找错了对手,地如圆球不仅已经被欧人环球航行所证实,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更是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过卫星图片下的地球了。所以杨光先等人反驳科学院提出的自然科学理论,完全没有得到崇祯的认同。
不过崇祯倒也是发觉了,放任这些被革去了差事的钦天监官员在家闲逛,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这些人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敏感,而此时大明的百姓又太过愚昧,朝廷说什么百姓大概还要半信半疑,但是这些钦天监官员说上几句,百姓们就一个个奉为真理,还以为得了什么天机。
不过崇祯很快就发现了,这些被淘汰下来的钦天监官员能够做什么了。他们对于科学历法的研究也许不成,但是糊弄愚人的把戏倒是知道的不少,且有些人对于本业的研究虽然不深,但是对于天方教义的研究却极为认真。
比如这位南京钦天监出身的王岱舆,他不仅通过阿拉伯文熟读了天方教的外文经籍,还攻读了中国经史及宋明理学兼及道佛著作,如果不是钦天监世业的制度,倒是说不准可以成为一方学者了。
于是崇祯便下令将这些钦天监被淘汰的官员集合了起来,让他们按照正德皇帝修订过的天方教经书版本为基础,重新修订了一份中国版本的天方教经书,准备以此来纠正国内天方教信徒的正信。
天方教自唐时传入中国以来,在元朝带回中国的色目人的影响下,在中国出现了一次天方教大规模传播的时期。虽然大明开国皇帝规复中原之后,对蒙古人信奉的密宗、色目人信奉的天方教都进行了打击,但是天方教已经在中国各地扎根,难以尽除了。
而基于首要打击蒙元的战略,太祖高皇帝对于这些色目人的后裔采取了怀柔之策,除了禁止他们继续内婚制外,并将之拆散分居于各处,试图同化掉这些色目人。两百余年过去之后,这些色目人倒是因为和中国人通婚而看不出自己的民族特征了,但是天方教却并没有如同佛教一般转化为中国式的宗教。
这些天方教徒依旧在使用外国文字的经书,并为自己起一个外国名字,称之为经名…这种种习俗都表明了,天方教的信徒以一种顽固的方式拒绝中华之同化,试图保留自身的独立性。
当然也有如同王岱舆这样的人,试图将天方教教义和中国的儒学结合,从而把天方教真正的融入到中国之中。只是,中国的士大夫们一向极为警惕外来的宗教,即便天方教在中国流传了数百年。王岱舆之类的人官职不高,名声不显,他的主张也并不能让主流的士大夫们所认同。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王岱舆这类愿意把天方教中国化的人,还是极为有用的。天方教在中国传播数百年之后,虽然没有完成中国化的宗教,但是信徒却已经遍布了大半个中国,尤以西北和云南两地为多。
不过,天方教在云南遇到了东南亚诸国最为强势的小乘佛教的挤压,在西北则是西藏密宗的打压。在西域则是被同教势力所敌势。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可没有什么天下回回是一家的混账话。农业时代的信徒能供奉的财物就这么多,供养本地的阿訇就已经很吃力了,哪里还有余粮给养外地来的阿訇。
因此,为了能够维持住对本地信徒的控制,此时大明的天方教上层人士倒是极为忠诚于皇室的。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获得了皇帝的认可,他们才有正统的名义去控制这些教众。利用宗教信仰,驱使信徒尊重皇权,再利用皇权的威严,加深阿訇对于教众的权威,这正是君权神授的实质。
不过朱由检却很清楚,这种忠诚是维系在农业时代闭塞的信息和交通基础上的,随着大明打开了国门,开始和整个世界进行频繁往来贸易之后,国外天方教的各种思潮就会流入进来,到了那个时候,没有完全中国化的天方教又会退缩回去,变成更为极端保守的原教旨主义,从而给大明带来极大的麻烦。
所以他利用王岱舆等钦天监官员,准备为大明的天方教徒修订一本中文版的经书,以此来驱逐、防备那些外来的经义。
“…另外,牛街天方寺改名为北京天方寺,新教义颁行之后,礼拜方向都要改为北京,每日礼拜早晚各一次即可。如果有人依旧要照着旧方式礼拜,就要另外征收一份十一税给予当地的天方寺,并注明此人为非正信徒。
你们五人,还有之前编撰经文的人员,自今日起调入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任职,开始推行新教义。你们五人今后为世袭之天方教教长,王岱舆为大教长。今后大教长若是出缺,即从你们五家中推荐人选,再由皇帝钦定…”
待到皇帝说完,王岱舆终于忍不住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为天方教制定规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天方教的礼拜方式,乃是千年之前流传下来的,若是让教众们更改掉,会不会反而引起哗然?”
朱由检笑了笑问道:“天方教义最基本的是什么?”
王岱舆不假思索的回道:“万物非主…”
朱由检马上回道:“既然你也知道万物非主,不立偶像。固定礼拜的方向和次数,难道符合万物非主的教义吗?先知让你们不立偶像,就是怕世人被神棍所蒙蔽,最后沦为迷信。固定礼拜的方向、次数,把前往麦加朝觐视为功德…这和其他宗教竖立偶像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们崇拜的是偶像,你们崇拜的是规矩。这哪里还称得上是遵守了万物非主的教诲?朕今日再给你们加上一条,50之前不得前往麦加朝觐,未经大教长批准不得前往麦加朝觐,迷信者不得麦加朝觐。
若是有人违背这三条训令私下前往,该人不得回返中国,有敢偷回中国者,绞。知道他人私下前往麦加朝觐而不告发之信徒,同罪。”
王岱舆没有想到自己多问了一句,居然让皇帝如此动怒,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在大明皇帝面前,强调任何皇帝无法干涉的规矩,这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想法。
见到王岱舆的主张被驳回,杨光先等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他们的学问还不及这位新科大教长呢。再说了,好不容易被皇帝重新安排了职务,他们也并不想触怒皇帝,回去家中无所事事。
朱由检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五人,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们调入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之后,便各自分派一下,各自前往云南、河南、陕西、甘肃、宁夏进行纠正偏信和迷信。
另外,叶尔羌汗国这两年内部争斗,导致了一些吐鲁番百姓逃亡到了肃州一带。王岱舆你和杨光先一起前去肃州,一是协助当地官府安抚那些投奔我国的吐鲁番百姓;二是看看这其中可有什么可用之人,并向他们了解叶尔羌汗国内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