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指挥军队在秦淮河搜捕违规出营军将的事,很快就引起了南京勋贵和南京文官的反扑。毕竟这些被沐天波从青楼楚馆当场带走的军将们,和他们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好比西游记里唐僧师徒遇到的妖魔鬼怪,没有后台的妖怪当然可以一棒子打死,有后台的妖怪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也只能好吃好喝的送还给主人。沐天波固然是大明朝最年轻的公爵,但是他不能在南京如此横行霸道,把大家的亲戚都一棒子打死吧。
更何况,被沐天波评价为良心被狗吃了的龚鼎孳,也难以忍受自己的名誉因为一顿饭而败坏,只能联络江南文人名士向朝廷上书,攻击沐天波在南京的跋扈行为。
龚鼎孳虽然在生活上放荡不羁,以风流才子而自诩。不过他同人相交时,交则倾囊橐以恤之,知己则出气力以授之,因此在朋友圈里的名声一向很好。
冒襄、万寿祺、阎尔梅等江南复社才子于是纷纷为其出声辩护,试图挽救龚鼎孳政治生命。毕竟身为赈灾粮食转运督查官员,却接受了他人宴请,一顿吃掉了350元,这件事的确可以让人借题发挥了。
更麻烦的是,江南的士绅文人一边攻击朝廷的余粮征集制度,一边却依旧在烟花柳巷一掷千金,并没有半分窘困之意。这让之前大声向朝廷叫穷,声称因为余粮征集制度的颁行而导致自家生活难以为继的士绅们的谎言,不攻自破了。
如果说之前江南士绅们攻击余粮征集制度等朝廷赈灾政策时,因为基于士绅阶层的共同利益,北方士绅们反对南方士绅的主张时还有些躲躲闪闪的,并不敢做的过火。
但是随着抚宁侯宴请宾客的一餐花费的公开,和秦淮河上的青楼生意依旧红火的消息传开之后,北方士民的愤怒终于被点燃了。
舆论的焦点很快就从南方士绅反对朝廷颁发的侵犯士绅权益的政策上,转到了北方士绅怒斥南方士绅不顾大局,不顾北方百姓死活,一心只顾自家私利的自私之举上来。
在这样的舆论僵持中,对于黔国公沐天波是否应当为南京之事受到处罚,就渐渐成为了各方角力的一个风向标。北方士民极力支持沐天波,而南方士绅官员则不停的上书指责他,试图让皇帝申饬沐天波。
这种激烈的争斗,不仅让朝廷和地方官员开始出现分裂,就连内阁之中也出现了分歧。鉴于这种状况,不少中立的官员纷纷找上了已经很少插手朝政的孙承宗,希望他能够出面劝说皇帝,把黔国公从南京撤换回来,以缓和这场愈演愈烈的政治斗争。
77岁的孙承宗身体机能已经慢慢开始退化,因此在皇帝的照顾下,平日里基本都在家中养生。陆军总参谋部的事务已经基本交由孙传庭、茅元仪两人处理,他只是每日浏览一些重要文件,有必要时才写个纸条贴在文件上,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
作为大明开国之后的首位元帅,孙承宗的家人自然是希望老爷子活的越长越好,毕竟只要孙承宗健在一日,孙家在京城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因此虽然初期外部的纷争激烈,他的家人都没有把这些内容传到他的耳边,以免让孙承宗为这些事情忧虑而影响健康。
不过等到这些中立官员接连不断的上门拜见后,孙承宗最终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虽然已经年老体衰,但是鉴于这场舆论上的争论有变成激烈的政治斗争,孙承宗决定还是去见一见皇帝,以避免眼下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九月初七,孙承宗先是入宫进了武英殿,和总参谋部的参谋们聊了聊,这才前往了西苑精舍求见皇帝。
在前往西苑精舍的路上,孙承宗不由对总参谋部年轻参谋们开始逐渐挑起大梁,感到极为欣慰了起来。
从这些年轻人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孙承宗年轻时曾先后在大理寺右丞姜壁和兵备道房守士等朝廷官员的家中做家庭教师,虽然做着家庭教师,但是孙承宗彼时对军事却非常感兴趣。
在他随着房守士前往大同时,就经常和边关老兵、低级军官混在一起,和他们谈论边境的战事,并请教一些关于边关防务的实际问题,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心胸,最终造就了孙承宗自己。
孙承宗直到现在还认为,年轻时他立下的志向和追寻理想的经历,是这辈子最可宝贵的财富。但是孙承宗也承认,在他这一生的仕途生涯里,并没有遇到多少和他一样追求理想的年轻人,反倒是追逐科举浮名和权势财富的年轻人,倒并不少见。
这种年纪轻轻就计较于名利,拉帮结派为自己铺路的年轻人,仿佛从一出生就失去了朝气,还没有进入仕途,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圆滑的小官僚。当这样的人充斥着朝堂时,这个国家自然也就显得垂垂老矣了。
当天启皇帝故去之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孙承宗,一度有些心灰意冷,因为他看不到大明的希望在何处。他甚至都不知道,当他老去之时,朝中还有谁能撑住辽东这残局而不崩裂。
直到崇祯登基之后一边整顿军队,一边着手建立了陆军军官学校。崇祯从一开始就没发布什么招纳贤人的诏令,而是自己一手一脚的从头培养军中的人才。不管是孙承宗也好,还是袁崇焕、茅元仪也好,大家都认为皇帝是临渴而掘井,缓不济急。
但是当大明熬过了最为艰难的十年之后,孙承宗此时才发现,当初栽种下的树木已经郁郁苍苍,足以替大明遮风挡雨了。
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年轻人,个个英气勃勃,志向丝毫不亚于年轻时的自己。在他的一生当中,从来没有一次见到过如此多的年轻英杰。这些年轻人品性纯良,服从纪律而不拘泥迂腐,崇尚勇武而不以野蛮为荣,他们不管是志向还是野心都足以让人为之叹服。
虽然此时的大明尚未能够收复辽东故土,但是孙承宗已经从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只要大明能够让他们继续成长下去,那么胜利终将是属于大明的。
孙承宗一边感慨着,一边便行到西苑精舍。看到孙承宗的到来,精舍的管事太监立即迎上来说道:“陛下已经知道孙先生的到来了,还请孙先生跟随小人再多走几步…”
孙承宗顿时发问道:“陛下不在精舍?”
管事太监随即回道:“这几日上门求见陛下的官员太多,陛下就躲去了昆明池。”
孙承宗听后也不再追问,就跟着这位管事太监前去了。昆明池距离西苑精舍不远,就在太液池西岸,这是一处室内的养鱼池。池子里养的是从越南、苏门答腊岛捕捉来的龙鱼。
这种体形长而有须,鳞片多带金属光泽的肉食鱼类,因为神态威严而被称之为龙子。平常人是不敢去抓的,但是现在驻扎在东南亚的海盗商人们却没有这个顾忌,看到这种龙鱼如此奇特的外貌,便抓来进献给崇祯,以博皇帝一乐了。
当孙承宗走进昆明池时,正看到两条金黄色的龙鱼跃出水面,吞下了崇祯丢下的两只昆虫,姿态之灵动确实让人难以忘怀。
看到孙承宗到来后,朱由检便拍了拍手,起身向他邀请道:“孙先生来了啊,咱们在这边坐下聊吧。”
朱由检一边向孙承宗打着招呼,一边吩咐身边的吕琦前去准备茶水。两人坐下寒暄了一阵之后,孙承宗便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近来外边因为黔国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老臣这次前来求见陛下,便是想要问一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虽然事出有因,但若是任由舆论发酵下去,恐怕最终会造成南北士绅之争啊。”
朱由检亲自为孙承宗奉茶,这才开口说道:“不知孙先生以为,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孙承宗看了皇帝一眼,沉吟了一会后说道:“老臣以为,重要的不是处理谁,而是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缓和南北士绅之争是一个办法,站在一边打压另一边也是一个办法。但是将问题放在那里不解决,这肯定不是办法。”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孙先生的话可真有意思。”
孙承宗却没有放过他,依旧追问道:“那么陛下的意思究竟如何?”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其实朕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在南方实施的余粮征集制度究竟能不能落实下去,给灾区的赈灾粮食究竟能不能及时运到。除了当下这件事之外,其他都是小事。
朕之所以不愿意现在表态,就是想要看看那些南方士绅究竟想要什么。他们如果想要的是权力,朕还可以斟酌一下。但如果他们想要动摇这个国家的根基,朕说不得就要刮骨疗毒了。
玉液做事虽然冲动了些,但是没有这种不顾一切的蛮干,又怎么能够震撼到南方的人心呢?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总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江南百姓总不能以为自己在这种国家级别的灾荒面前永远是个看客,他们总要想一想,如果北方百姓失去了理智时,他们岂能永远享受着江南的繁华?”
孙承宗有些迟疑的问道:“陛下是想要等待?”
朱由检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这才接着说道:“我在等秋粮北上的消息,等粮食运到了河南,这件事自然也就可以处置了。现在么,还是给他们一点希望,免得坏了赈灾的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