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的袁崇焕干脆披上了衣服起身,准备让人弄一壶热牛奶来缓和下自己的焦虑。不过他刚刚走出寝房的门,便听到远处似乎极为喧闹,于是不由改口向外间伺候的亲随问道:“外边这是怎么了?”
这位亲随的警惕性显然没有袁崇焕这么高,或者是在内地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他的这些亲随压根没觉得白天里老爷杀了一个蒙古鞑子算什么大事,因此便大大咧咧的回道:“之前老爷吩咐,发放城中的酒肉犒赏全城官兵,有些人或许是喝高了,因此在城北的街头上打斗了起来。
不过老爷不必担忧,周大人已经带着莫日根将军前去弹压了,周大人说老爷这几日舟车劳顿,已经几日未曾安寝了,因此这等小事就不必惊扰老爷了,让老爷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好应对那些蒙古将士…”
袁崇焕的嗅觉还是非常灵敏的,他顿时感到脑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赶紧打断了这个老家人的絮叨,急急追问道:“他们走了有多久?这街头斗殴之事是谁来呈报的?那人来时是个什么情况?是喝了酒穿着便衣过来的,还是穿着铠甲清醒的来汇报的…”
这名亲随被袁崇焕这一连串的问题顿时给问懵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急的袁崇焕一脚踢倒了他说道:“还不快去把这些事情问明白了,另外找人进来服侍我更衣…”
袁崇焕这边才在下人的服侍下穿上衣服,刚刚那位亲随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神色慌张的对他汇报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老奴刚刚去询问老爷交代的问题,周大人的手下却带伤逃入了府内,说他们在城北被人伏击,应当是衮楚克这个逆贼的同党布下的陷阱,周大人请老爷赶紧召集城中诸将,平息这场叛乱…”
袁崇焕此时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侧耳听着外边越来越近的喧闹声,叹息了一声说道:“蔚宗误我,此时召集诸将,还有什么人会来听命?”
莫日根是衮楚克的副手,也是一位非察哈尔部出身的蒙古将领。袁崇焕解决了衮楚克之后,便任命了莫日根为察罕浩特的主将。他若是没有被周文郁带去,袁崇焕还能依靠他来安抚城中官兵,从而平息这场叛乱。
既然城中的蒙古官兵在他处置衮楚克时没人出头阻拦,可见众人还是畏惧朝廷的。这也说明,这些蒙古将领之间并不互相信任,因此难以团结起来对抗袁崇焕所代表的朝廷。因此虽然莫日根手中掌握的可靠兵力不到全城兵力的三分之一,但是对付这些心思不齐的乌合之众已经是足够了。
但是当莫日根失踪之后,这个局面就失去控制了。莫日根的部下在失去了莫日根的指令后,只会明哲保身,既不会参与叛乱,也不会主动出手平乱。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等到天亮看清形势再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失去了莫日根部下的协助,袁崇焕身边这点人手又如何能够挡得住这些乱兵。外面的噪杂声开始变得稍稍清晰了起来,袁崇焕努力去分辨,总算是听分明了几句话,“抓住袁贼,为衮楚克台吉报仇…”“明人背信弃义,无故杀害衮楚克台吉,我们要把他们赶出察罕浩特去…”
这些呼喊声随着厮杀声正逐渐向全城蔓延,袁崇焕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脱下了刚刚穿好的官服说道:“去给我找一套寻常士兵的服装,你去通知府内的将士谨守前院,防止乱兵冲击。再去通知谢尚政,让他带上一队人马在后门等候,我们要趁着乱兵没有包围这里之前冲出城去…”
南褚毕竟不是衮楚克台吉,他对于这些察哈尔部的骄兵悍将并不能如臂使指的指挥。虽然他很清楚的告诉了这些察哈尔部的那颜们,今晚起兵的关键有二点,一是把莫日根从袁崇焕身边引开并围困起来;二是活捉了袁崇焕。
但是,除了衮楚克台吉的心腹和泰松公主的部将们,因为义愤而愿意服从南褚的指令外,其他察哈尔部的那颜们完全是在南褚的武力逼迫下起事的。
这些蒙古那颜们和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衮楚克心腹不同,他们即便被迫起兵反明,也没想着把事情做绝。起兵反叛大明和抓捕杀死一位大明的总督,这两件事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还有转圜的余地,而后者必然是要遭到大明官员集体敌视的。这些蒙古那颜中又没有努尔哈赤这样的枭雄,存心想要察哈尔部同明国势不两立,好成就自己的权位。
就算是现在起兵,他们也不过是在满清使者的威胁下不得已的举动。因此他们对于南褚计划的第一点还是极为重视的,毕竟叛乱不成功,他们可就要去见衮楚克台吉了。
但是对于第二点,活捉袁崇焕的计划就兴致缺缺了。没有那个那颜愿意去博取这样一个大功的,立下了这样的功劳,那就真的是同大明不死不休了,就满清现在的状况来看,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入主中原的真命天子,那他们岂不是自掘坟墓么。
更何况,就算那些那颜们想,底层的蒙古士兵也没这个兴趣。察罕浩特虽然掌握着察哈尔部的手中,但是大部分蒙古将士的家眷却依然生活在呼和浩特附近。
大明对于蒙古草原实施的各种新政,在一定程度上是损害了那颜们的利益,但是对于底层牧民来说,却是过上了一个安定而物资较为充裕的生活。
特别是随着草原上铁路建设的扩张,使得草原和内地的贸易往来更加的频繁,茶、盐、糖、酒、铁器、布匹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一夜之间跌到了过去的十几分之一,这对于底层牧民来说,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好日子。
要知道在过去,哪怕是被那颜们带着入关抢劫边民,好处也大多被那颜们给得了,底层牧民最多也就分一点残羹冷炙罢了,而他们却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替那颜们打仗。
但是现在明国皇帝给予他们的恩惠,是那颜们从来也没有给予过的。因此当袁崇焕亮出身份,以皇帝的命令斩杀衮楚克台吉时,这些底层士兵只是感到震惊,而压根没想过要反抗。
等到晚上,那颜老爷们突然召集他们说要为衮楚克台吉报仇,虽然固结于头脑中对于那颜老爷们的往日畏惧,士兵们勉强服从了这个命令,但是大家心里可没有一点为台吉老爷报仇的心思,虽然口号喊的震天响,但是行进却极为缓慢。
这些蒙古那颜和普通将士的心思都是如此一致,自然也就给了袁崇焕闯出城去的机会。当南褚亲自领兵攻入了袁崇焕居住的府邸,方才知道对方已经从后门跑路了,而原本应该堵住后门的那队人马则跑去劫掠了附近的商铺。
南褚顿时大怒,试图要治带队将领的罪,但是那些蒙古那颜们顿时不干了,他们纷纷反对南褚的粗暴做法。甚至有人当面对他说道:“我们替大汗出生入死,冒着生命危险反叛明人,你不替大汗奖赏我们也就罢了,现在还想处死一个有功之臣。
我们现在还没有投顺大汗,你就想要杀我们的人了。那么我们要是归顺了大汗,岂不是要任由你们肆意宰割了?这样的话,我们反叛明人又是何苦…”
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一名衮楚克台吉的心腹不由上前打着圆场道:“大家冷静一些,冷静一些,南褚大人其实说的不错,现在毕竟是战时,军队总还是要些军纪的。
不过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惩治的过于严厉也不能让将士们心服,我看不如…”
这位蒙古将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位身上酒气熏天的那颜给打断了,“你看?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老爷们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台吉老爷们议事,什么时候轮到牧奴说话了,你还懂不懂规矩?衮楚克台吉抬举了你,你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滚到厅下去,这里可不是你能站的地方。”
这位衮楚克的心腹顿时楞在了当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跑下了大厅。
南褚看到这一幕,不由皱着眉头说道:“在我们大清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立刻就有人大声的回道:“可这里是察罕浩特,不是沈阳。就算是沈阳,奴才也能指责主子的不是吗?”
南褚瞠目结舌,一时都气的身体都哆嗦起来了,要不是他身边没有那么一只满人的军队,他真要下令先把这群混蛋抓起来再说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间,几位较为稳重的那颜终于站出来和稀泥道:“袁总督现在不过逃出了府邸,可四门还没有传来消息,说不定他还未逃出城去,不如大家分头封锁四门,然后在城内慢慢搜索也就是了,没必要为此大动干戈…”
也不待南褚说话,这些那颜们纷纷点头称是,接着便粗粗划分了下各自搜索的区域,然后便掉头不顾而去,很快厅上便剩下了南褚和几名泰松公主的部将。
南褚心中怒极,但却又无计可施,他知道这些那颜的举动,是因为大清的权威在草原上衰落的结果。在这些那颜看来,他们可不是因为畏惧大清的武功而臣服的,是大清为了对抗明国而不得不拉拢他们反叛大明的。
在这样的局势下,这些那颜们自然不用对他这个满清使者给什么好脸子。因为他们知道,哪怕去了沈阳,黄台吉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而降罪他们的。
南褚觉得自己的胸口发闷,过了半天才把手中的头盔狠狠的丢在地上,口中恨恨的说道:“真他妈是一群混蛋。”铁质的头盔同青石地面相撞击,发出了一阵“哐当”声后,远远的滑落了出去。